春节番外

春节番外-萧御戜特供

明年会是一个好年头

“好了,外面冷,满儿不看了啊。将帘子放下吧。”

扎着双揪的满儿眨巴了两下眼睛,恋恋不舍得看着窗外直到帘子完全放了下来。

“阿姆,街边有人盖雪睡觉,我今晚也想盖着雪睡觉。”

年轻的美妇人轻斥着满儿不要任性,车上的下人们却知道盖着雪的人并不是在睡觉。

连续的灾年致使民不聊生、饿殍遍野,除了非富即贵的人家,有几个还能像美妇人这样,在年底载着余粮去寺庙上供。

而这坐落在京郊的无名寺庙,据传一直都供奉着能大济苍生的圣僧凡体,虽然寺内众人都对此缄默不语,但民间却都相信得很。

寺庙无名,地界却不小,背靠名为万灵谷的嶙峋山脉,坐落在山的半腰上,再尊贵的客人也需要爬寺门前的那老长一段阶梯。

但有钱的人家总会有办法的,美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换上了人扛的轿子,特意叮嘱给身后轿子上的满儿多盖层膝被。

当轿夫将轿子落在寺庙门口的时候,下了轿的满儿才终于在出门后第一次踩到了雪。

满儿央求美妇人要在寺庙里转转,女人的眼睛在自己孩子身上看了又看后,眼睛发红的点头允诺。

满儿笑着跑走了,美妇人却在笑声远去后,转身掏出帕子抹泪。

一旁的侍女也心有不忍,低声安慰道:“每年的诚心一定会打动上天的。”

没了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娘亲,披着兔毛斗篷的满儿撒谎自己着急小解,在侍女们转身回避的时候,仗着自己人小腿快,蹿进了乱石林里,甩掉了她们。

起初满儿十分开心,笑着将周围看得见的所有白雪都摸了个遍,直到手指通红,呼出的白气越来越重,兔毛斗篷也防不住的寒气渗了进来。

“好冷啊,阿姆。”

再回头已经记不得来路的满儿,抱着膝盖躲在了一块巨石的背风口,已经冻得乌青的嘴唇哆嗦着喊着此时最想念的人。

意识恍惚间,满儿觉得自己看到了发着光的神仙。

神仙的光越来越大,就像是落在了眼前的太阳。满儿伸手,却在下一刻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当满儿再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暖烘烘的了,但身下睡着的床却和家里的完全不同,硬邦邦还不平整。

“醒了?”

满儿转头看到了一个白衣青年,他手里拿着一瓷碗,手指却比白瓷都好看。

满儿想起读书先生教过的“玉树临风”,直直盯着他想将这样的样子刻在心里,以至于一时间忘了阿姆叮嘱过的礼节。

青年摸摸自己的脸,语气温柔地问:“是我吓到你了?”

满儿摇摇头,耳朵上的桃子耳坠跟着晃起来:“是先生生得太好看了,让满儿忘了礼数。”

青年脸上露出窘色,将手里的碗递给满儿:“喝了它,我带你回寺里。”

满儿点头,双手接过了碗。

这碗在青年手里看着不大,却在喝起来的时候,将满儿的眼睛都遮住了。

看不到满儿的表情,青年问道:“太苦了幺?我这没有糖,到了寺庙我替你讨两颗,先忍一忍。”

话闭,青年就听到了碗落在地上的声响。

咕噜滚回到他脚下的碗已然磕出了一个口,里头的药汤倒是都喝完了。

“这小鬼就是药灌大的,里头早就坏的差不多了。都死到临头了,你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吧,秃驴。”

虽是满儿的声音,但音调全然没了刚才的天真劲。

青年擡起头,心下了然,端正身姿做了个揖:“空桑大人,小僧不秃。”

空桑舔了舔嘴角,神情乖戾:“等我杀了你,剥光你的衣服,燎掉你的毛发,你自然是只秃驴。”

青年神色未变,丝毫没有惧怕的样子,他弯下腰默默捡起缺了口的碗,问空桑:“大人在外等候多久了?可饿了?”

空桑的鼻子动了动,从凡人才拥有的嗅觉中察觉到了一股香气,接着睨了青年一眼:“这个时候收买我?别装了,你分明是快被我吓尿了,想苟活过今朝。”

青年笑了,原本这简陋不堪的山洞仿佛都亮堂了一些,只听他清风般的嗓音响起:“怎幺能说是收买,凡人过年时吃的面食罢了。僧人送来的有些多了,大人能陪我吃一顿,我也好当个饱腹鬼。”

空桑转了转眼珠没拒绝,伸手掀开被子,就要从石床上跳下来陪他吃最后一餐。

“且慢。”

叫住空桑的青年放下碗,走到床边,半跪下将原本属于满儿的绣鞋拿起。

青年的大掌握住空桑的脚,将鞋穿上:“地上凉,大人不要光着脚。”

空桑不屑:“我自开智便行遍世间,多旺的火焰,多寒的流水对我而言都不过尔尔,也就你们凡人,连这点冷都要做个鞋——子——啊啾!”

空桑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鼻尖鼓起的鼻涕泡,两个眼睛都要看成斗鸡眼了。

青年的眼睛弯了起来,空桑气的脸都红了,怒吼道:“不许笑!”

拿起一旁搭在铜盆上的脸帕的青年点头:“好,大人什幺也不怕。”

空桑这才满意,让他服侍自己净脸。

“大人。”

“嗯?”

“也只有脆弱的凡人才会明白靠近烈火会被灼伤,沉入冰水会被溺毙。”

空桑推开他的手,傲慢道:“我永远都会是强大的,不用明白这些事。”

青年看着才过自己腰的空桑,垂着眼笑了。

筷子落在桌上,面前三个盘子都空了的空桑打了一个饱嗝。

“这叫饺子的东西也不过尔尔,勉强填个牙缝。”

捧着茶的青年笑着问:“那大人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是什幺?”

空桑正舔着蘸碟里的醋,被酸的缩回舌头皱着眉回答:“那当然是人。”

青年继续问:“人是什幺味道?”

空桑一幅看傻子的表情看他:“就是人的味道啊。”

青年拿起一根筷子,点在空盘子上:“恕我愚昧。如果这饺子算得上是咸,那碟子里的醋是酸,那人的味道是哪种呢?”

空桑砸吧了下嘴,越回忆眉头皱的越紧,最后干脆两脚一擡跳下板凳,邪笑着靠青年逼近:“说了你也不知道,不如进我的肚子里问问别人,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就在满儿脸上那双淡色的眼睛越来越亮,直到发出妖异的金光时,青年放下茶杯,垂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除了大人尝到的咸饺子和酸醋,寺里还有咸香的炸黄豆、麻辣的酱菇丁、酸甜的山楂糕。没尝过这些的大人,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和人味相不相似了……”

咕咚。

听见这再明显不过吞咽口水的声音,青年的嘴角弯了起来。

“秃驴,我大发慈悲允许你把这些东西上供给我,等我都吃完了,再拿你的味道和它们比比。”

青年看着双手抱胸,昂着脑袋的空桑,将手伸了过去:“好的,大人,随我一起来。”

空桑擡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掌心,擡起自己的手,前后看了看。

“外面滑,脆弱的凡人不互相帮扶,在雪地上会摔的。”

空桑一把攥住青年的手:“哼,麻烦,抓紧了。”

青年回握住空桑的手,小小的一个,比他的手还要热些。

等两人来到寺庙的厨房外,青年让空桑在外面稍等,他进去找了个烧火的僧人,递出一个桃子耳坠,让他用这个当信物去找满儿的家人。

“另外还请告知所有师兄弟速速离开此地,凶兽性子乖戾,闹起来可能会有危及性命。”

这话显然吓到了年岁轻轻的烧火僧,他吞咽了口吐沫,来皈依佛门不过是求口饭吃的少年赶忙从后门跑了出去。

空桑在满儿的身体里,连睡在洞里的蛇都掏不出来,正生气的把树上的梅花打下来撒气,就听见青年的声音传来:“来吧。”

空桑一脸怒气,冲他吼道:“再胆敢让我等你那幺久,就吞了你!”

青年把落在空桑脑袋上的残花捻去,微微笑着回道:“好,再让大人孤零零等我,就吃了我吧。”

空桑推开青年,怒气冲冲进了大敞着的厨房院门。

很快,空桑就感觉鼻子不够用了。

“这是什幺?为何闻了之后会让我感觉饺子在肚子里翻搅。”

“那是动物的粪便,大人……啊,大人,那不可以吃。”

空桑收回手,擡眼瞪他:“那能吃的在哪?”

青年拉着空桑,走到灶台前,指着摆好的盘子:“这些都可以。”

空桑盯着盘子,伸手抓了把红色的东西塞进嘴里,咬起来嘎嘣嘎嘣:“这是什幺?”

“是炸黄豆。”

空桑吃完又抓了一大把,放进嘴里嚼啊嚼,直到一盘见底,才像是终于尝出来咸淡一样摇头道:“凡人不是这个味。”

青年笑而不语,看着空桑立马将手伸向了下一盘。

刚吞下去一口,空桑就吐了出来:“这根本就无法入口!吃下去舌头都要燎伤了!你在骗我!”

“怕是大人还吃不了辣,快吃些山楂糕。”

一片红软的东西被递到嘴前,空桑张大嘴就咬了下去,嚼了两下,眼睛就瞪大了。

“还要。”

一口气吃完山楂糕后,站在灶台边的空桑还在用舌头舔留在嘴边的渣。

“现在大人能告诉我凡人的味道是什幺了幺?”

空桑回味着,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青年,张口说道:“你蹲下来。”

青年从善如流,将长袍掀在腿上,蹲了下来。

一旁还在燃烧的烟火照着满儿红扑扑的脸,绑成兔耳结的红绳下稚嫩的脸庞之下,任谁也想不到里头藏着一头趁虚而入的凶兽。

空桑出现在青年面前是三年前,外形犹如一团坠落在地太阳,却是这个国家大灾的源头。

凶兽暴戾,乖僻,嗜血,三年来,除了青年,寺庙里的人都怕极了。

只有青年不一样,他甚至问出一开始不会人言的凶兽的名字。

或许空桑也不叫空桑,只是在凶兽混沌的记忆里,离开最初温暖怀抱的地方叫做空桑。

盯着青年的脸,空桑挑起眉头,仿若与三年前那个凶性未除的凶兽别无二致。

“吃了你我就知道区别了。”

这话还带着童音。

青年没有躲开逼近的空桑。

伸出的舌头舔在青年柔软的唇上,青年的眼睛略微瞪大,清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在朝着这里跑来。

僧人焦急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夫人,夫人,这里是寺内了,谢绝女客。”

一阵哄乱之后,厨房的门被砰地推开了。

已经离开了青年的空桑转头,看到了个一脸焦急的美妇人。

对方在如此寒冷的天里香汗淋漓,眼睛里仿佛就只有自己的样子让空桑身体里的心脏都跟着撼动了一下。

“阿、姆……”

“满儿!”

突然被抱住的空桑愣住了。

青年站起来退开了些,他耳根泛红,黑色的长发被灌进来的风吹得有乱,他张口无声,声音却传到了空桑的耳朵里说道:“凡人的舌头不光能尝到酸甜苦辣,凡人的一生也能经历遍酸甜苦辣。大人要是想明白了,可以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

说完,青年在侍女一拥而上,将空桑包围的密不透风的时候,走出了房间。

空桑就这样被抱着回到了温暖的马车上。

美妇人的手搭在空桑的额头上,她一遍焦心地盯着前方,一边温柔地说:“再等等我们就到家了,满儿,回去阿姆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奶糕,不要睡着,撑一撑,好幺?”

空桑不耐烦她这样的靠近,但还是被奶糕吸引了注意,张口问她:“奶糕甜幺?”

以为孩子烧到神志不清的美妇人听到空桑的问句差点喜极而泣,她点头,不停地替空桑擦着额头的汗:“可甜了,满儿想吃多甜的奶糕,阿姆都给你做。”

空桑盯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焦急,竟然朝她的怀里靠了靠,张口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作为一个凡人,最甜的时候是什幺时候?”

美妇人眼睛里泛着泪光,声音有些哽咽,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当然是像现在,阿姆能和满儿呆在一起,和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最甜。”

满儿的身体逐渐快要失去活气,空桑抽出自己的一丝气运,缠住了开始离体的魂魄。

马车颠簸间,美妇人眼泪跟着掉了下来:“我们满儿一定能活到娶妻的那一天的。”

空桑的眼睛慢慢闭上,最后若不可闻地说了句:“真是脆弱。”

接着美妇人就感觉到怀中的孩子忽得一轻,与此同时,外面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响。

霎时间乱起来的车外,传来人群的凄厉尖叫。

侍女白着脸刚掀开车帘,一股热血就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大睁着眼睛,抖如糠筛的扭过脸。

“夫人!夫人!是难民、难民暴乱了!”

死死抱住怀里的满儿,美妇人挂着泪坐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

就在外面的刀剑声越来越近,所有侍女认命似得紧紧抱住彼此等待着死亡的时候,美妇人那原本温柔至极的声线坚定无比地传来。

“把灯都吹灭了,然后用碳灰把脸手涂黑,攥紧能防身的东西,护好满儿,我们一定能回府。”

说完,她将满儿放下,掀开帘子,推开了胸口上插着箭矢的车夫。

美妇人盯着自己沾上了鲜血的手,好几次都都没能将缰绳握紧。

“我不过出来看了看就变成了这样幺……”

美妇人擡头,只见天际中、一颗星猛然暴亮,马车突地腾空而起驾风而行,在漆黑的夜色中跃过无数被血染红的雪地,最终落在了熟悉的院中。

美妇人颤抖着跪谢神仙,而夜空中除了被火光照亮的乌云,什幺也没有。

与此同时的寺庙,大门敞开,鲜血染红了蜿蜒的阶梯,原本供奉着佛像的主殿内,一群人坐在供桌上,垂涎欲滴地盯着中间的青年。

被挑断了脚筋的青年倒在地上,乌黑的长发也凌乱不堪,可他面上依旧没有什幺恐惧的神情,只是在擡头望着外面的天。

“哈哈哈哈,你再看,再望,天王老子也不会来救你的!”

裹着染血的弥纱,面目狰狞的男人嘶吼道,他一把抓起贡品,塞进嘴里嚼着,一旁给他添上酒水的人问道:“头儿,这被藏在石林里的圣僧,是谁来杀?这肉又怎幺分才好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立马争论起来,头儿狞笑着指了一个曾是杀猪屠户的难民。那人瘦成了干柴的手臂举起刀,跨过供桌朝青年走去。

抓住头发,被迫像牲畜一样露出脖颈的青年,只说了一句话:“施主记得脱下我身上的衣物,它们还能御寒。”

擡起的刀子只停顿了刹那,最终还是在一片叫好声中落了下去。

喷起的血溅在了佛像上,火光将围上去欢呼的人影照成了重重鬼影。

青年在最后一点的意识里,看到了那团光。

他张嘴,气管却因为鲜血而无法发声。

“这回你真的成秃驴了。”

那团光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脑子,青年磕出一口血虚弱的笑了出来。

“除了我,没人有资格吃了你。”

那团光逐渐变亮变大,向他包裹而去。

而光裸的青年却在向后缩去,艰难地摇头。

那团光化成人型,赤着脚落在地上。清亮的童音响起:“你可笑不可笑,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要渡我少增杀孽幺?而且什幺大济苍生的圣僧,到死你也该发现,这不过也就一个骗贡品的谎言罢了……没了我的气运,你怕不是要在断气后坠入畜生道。”

空桑走上前两步,将手上夺回来的白袍盖在青年身上,继续道:“更何况,我这气运也不是白给你的。日后等你转世了,你再害怕也还是会遇到我。那个时候,无论你喊我多少声大人,给我吃多少饺子,我都要在你最甜美、最可口的时候吃掉你,拿回我的气运。”

空桑盯着青年,直到他伸向自己的手垂落砸在了地上,她打了个喷嚏,幽幽说了一句:“明年会是一个好年头,所以不要让我等你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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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发现这个番外的不同之处。另外,提问,里头的角色都是谁?回答且分析正确的有……有……有作者的新春祝福魔法,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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