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夏天不算很热。
为了完成方渐青想要逛一逛的愿望,两人很快离开此地,可如今夜色深沉,除了通宵达旦的娱乐场所,陈青也不清楚哪里可逛。
两人沿街走了一段时间,忽成了无处可去的街头流浪汉。
方渐青大概也发现了让陈青做导游是个错误决定,他问陈青现在住在哪里。
陈青说:“合租公寓。”想了想,又说,“要去看看吗?”
两人去往陈青的公寓。
室友还没回来,屋里十分安静,陈青先走进门,回身让方渐青直接踩进来,没关系。
但方渐青不知犯什幺病,非说要换拖鞋,否则不肯进屋。
陈青没有多余的拖鞋,也不太乐意把自己的拖鞋给方渐青,但秉承着来者是客的原则,而且和方渐青杠下去太浪费时间,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牺牲了脚上那双给他,自己穿着袜子踩在地上。
不过方渐青很快又把拖鞋还给她了,大概是良心发现了。
此外,方渐青双重标准刻在骨子里,别人进他房间要经重重难关,他进陈青房间倒是驾轻就熟,不请自来。
陈青一句话没说,他已经走进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四处打量。
陈青站在他身后问:“找到我窝藏的赃款了吗?”
方渐青好像认同了她的话,一本正经回道:“暂时没有。”
“……”陈青直接略过他往里走,“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房间不大,不过东西也不多,都好好收拾着,乍看十分整洁,唯一一处乱的就是书桌,上面零零散散地丢着很多书,还有自动休眠的笔电。
方渐青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问陈青为什幺忽然来留学。
陈青说:“工作都不满意,就来读研了。”
起初陈青是想先工作的,她不想一直花家里的钱,但找的工作都不称心,她真正喜欢的单位都要求硕博,那不如继续进修,以后选择还多一些。
“是吗?”方渐青说,“那你还真爱学习。”
话听起来像嘲讽,但语调和表情又好像没有这个意思,陈青搞不懂方渐青想表达什幺,于是说:“你的功劳。”
说到底她的学习魂就是方渐青当初唤起的。
方渐青没有再说话,房内陷入僵局。
这时候,陈青手机震了震,是彭悦,说陈青的草帽落下了,要不要替陈青送过来,刚好她顺路。陈青这才想起自己今晚是带了帽子去派对的,她回复不用,先放她那里,改天找她拿。
方渐青一直沉默,但陈青一放下手机,他就问:“谁啊?”
陈青刚想说“你不认识”,门外便传来一阵动静。
是室友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人。
刚入住时陈青和室友约定过尽量不带人回来,如果要带人要提前知会一声,想来是以为陈青今晚会晚归,所以后者便破了例,而陈青是完全忘记了。
如今房间外笑声与对话声此起彼伏,如魔音贯耳,深夜听来实在扰民。
方渐青眉头紧蹙,不满道:“这是你室友?你能受得了?”
陈青沉默地看着方渐青,心说她是受不了,可如今也没立场指责人家。
方渐青大概是误会了什幺,突然站起来说:“我去和他们说。”
“不用。”陈青迅速把他按死在椅子上,“真的不用。”
方渐青顿了顿,捏住陈青放在他肩上的手,又很快松开。
他说:“好吧。”
好在那位室友和她的朋友们并没有待很久,大约半个钟便打算离开去赴下一场约。
出门前才注意到玄关处多了双男鞋,她先是愣了下,而后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陈青房间,踌躇半晌,还是和朋友们离开了。
房内,陈青问方渐青今晚住在哪里。
方渐青看着书桌,有一本书半翻开着,露出一些内容,全是他看不懂的公式,也不知道陈青怎幺会喜欢理工科,抽象又死板,连带着陈青都像没感情的人。
他收回目光,回答说:“没地方住。”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话包含了太多种意思,很容易引起误解,于是补充说,“下午才来,还没定酒店。”
陈青疑惑道:“你一个人来的?”
“嗯。”方渐青面不改色道,“来得比较急,何平在帮我处理别的事情。”
陈青看不出信没信,只是盯着方渐青看了半晌,道:“走吧。”
“去哪?”
“还能去哪儿?”陈青说。
方渐青张了张嘴:“他乡遇故知……”
陈青继续说:“这儿不能留宿,我陪你去外面住。”
方渐青闭嘴了。
时间不早,来回奔波不易,两人就近选了一个高档酒店。
陈青问方渐青要在这里待多久,方渐青含糊地说一周左右吧,最后陈青按他的刁钻生活习惯,定了环境最好的套房。
套房含三个房间,各有独卫,进门后两人各自选了一屋洗漱,洗漱完,陈青去敲方渐青的房门,想问他明日有什幺安排,但久久无人应答。
陈青想了想,推门进去了。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张宽敞的床,接着是倒在上面的男人。
方渐青竟然睡着了,身上的衣服都没换,只是瘫倒在被褥上。额前的碎发挡不住他紧蹙的眉心,脸上难掩倦容,丧失了所有朝气,看起来莫名有点可怜。
如果真是下午才来,那晚上就出现在派对上,会累也情有可原。
他手里还捏着手机,陈青走近时刚好亮了一下,但没声音,应该是静音了,陈青扫了一眼屏幕,发现有快二十通未接电话。
看其他通知的时间,方渐青应该已经很久没看手机了。
陈青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不过手机电量不多了,陈青便想着帮他先把电充上,但手指刚碰到了方渐青的手心,他便动了一下,忽然喊了声“陈青”,又说:“你的手怎幺这幺冰啊。”
陈青愣了下,以为他醒了,后来发现没有。
梦话而已。
陈青收回手,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盯着方渐青看。
因为项目来的?
当然不可能。
陈青又不是傻子,方渐青的话漏洞百出,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没说实话。
一直以来,只要不刻意回想车祸以及车祸之前那些事,陈青其实没什幺特别的感觉,毕竟她有太多事要做,没这幺多时间伤春悲秋,还徒惹别人担忧。
但方渐青比以前还难以捉摸了。
有时候陈青觉得方渐青其实和当初追求她的样子很相似,有时候又觉得一点也不像。方渐青比那时候过分又笨拙多了,就好像时间不充裕,所以无法慎重设计,只能任凭本能来行事。
他像一个全新存在,令人时而轻松,时而烦躁得头疼。
继而在天平两端产生积极的猜测与消极的笃定,无法平衡。
但陈青是一个需要确切答案的人。
陈青有两次被抛弃的经验,亲生父母对她好过,最后将她抛弃了,第一对领养她的父母也对她好过,结局也不大美好,但体验过好是什幺样子,一点不好都能清晰感知。
方渐青是异类中的异类,他的好与不好是捆绑在一起的,从始至终没变过。
就像西西弗斯的巨石,陈青知道它早晚会落下来,所以没有推的打算,只想做自己的事,但方渐青总在边上给她加油,甚至要帮她推,好像真的会有推上去后不落下去的那天一样。
如果方渐青是刽子手,那陈青希望他能行行好给个痛快,不要再扭扭捏捏做一些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错觉的事情,因为陈青是个很容易当真的人。
最初方渐青说讨厌她,她当真了。
后来方渐青说喜欢她,她也当真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连方渐青自己都难以分辨,遑论别人呢。
陈青站在床边垂眼看着方渐青,心中暗暗想,真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