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侯府,姚静淑的心情一直到天黑也没变好。
幼时的记忆虽已模糊,但若仔细回想还是有碎片式的记忆,她突然就想到最深刻的那一段。
似乎是四五岁的年纪吧,每回午睡醒来时,她总能听到仆人们压着嗓子的交谈声。彼时她会悄悄下床,趴在窗下支着耳朵偷听。
“陆姨娘又被夫人罚了。”
“真是可怜,她不过是给大小姐送些亲手做的糕点。”
“还有亲生做的衣服也被夫人下令剪烂了。”
“也不让大小姐跟二小姐玩。”
听到这句,姚静淑急了,大声质问:“为什幺不让我跟二妹妹玩!”
“哎!”其中一个丫鬟忙跑到屋子里,“大小姐醒了怎幺不叫奴婢。”
“我问你话呢。”
“这……”小丫鬟一脸为难。
脾气火爆的姚静淑踹了她一脚,“不把本小姐当回事了是不是,找打!”
“哎哟,大小姐饶命。”小丫鬟后退两步,这才说道:“夫人说二小姐又不是你亲妹妹……”
“她不是我亲妹妹?”姚静淑困惑极了,傍晚跟爹娘请安的时候,竟直接开口问:“爹爹,二妹妹不是我亲妹妹吗?那她为什幺住在我们家,还跟着我一起叫您爹爹?”
“这都是什幺胡话!”姚世臣将茶盅重重地搁置在桌上,凌厉的目光扫向妻子,“你平日就是这般教育孩子的?”
“我……”姚夫人有口说不清,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丈夫面前解释的机会。
果不其然,姚世臣还不等她说完便起身拂袖而去,今日原本是歇在正院的,现在八成是要去陆姨娘那里。
……
“现在想想娘亲偏疼嫡妹,对妹妹的态度比跟自己亲近也是有道理的。”结束回忆的姚静淑自言自语道。
小时候她没少被陆姨娘利用,给娘亲那边捅娄子。也幸亏是被送到了三圣庵生活了好些年,不然她还真被小人撺掇着与亲娘离了心。
站在窗前望着空中挂着的弯月,姚静淑叹息一声,后宅这方寸之地仿佛是女人们的战场,可到底是谁把我们逼至如此?
看着姚静淑把窗扇关上,纸窗隐约透着的烛光也随之被扑灭,躲在暗处的单湘这才悄然离开。
来到所住的院落,正在屋子里绣花的芳锦听到动静,揶揄他:“我还以为你要留宿在少夫人那里呢。”
男人充耳未闻,坐在窗前的罗汉椅上,推开窗户也看着天上的月亮。
见他闷闷不乐,芳锦放下针线走过去,“哥,你这是怎幺了?”
“你说,一个女人白天私会完俏郎君,夜里就对着月亮唉声叹气,这代表什幺意思?”
芳锦下意识回:“许是伤感吧?”
“伤感什幺?”
“相爱的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咯。”她说着见老哥脸色瞬间黑了,立马反应过来,“你说的这个女人该不会是……”
“不是!”单湘低呵:“淑儿爱的人是我,我们两情相悦。”
“对对对。”芳锦顺着他的话应承,生怕老哥发起疯来把侯府的人都毒死,那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安生日子又没了。
“你去睡吧。”
“噢。”芳锦应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她犹豫了一会儿,壮着胆子劝道:“哥,我觉得小两口要是有什幺误会一定要解开,不然这疙瘩就越来越大。”
“知道了。”
等脚步声伴随着关门声一起消散,单湘又坐了会儿才关窗去睡觉。
他觉得妹子说的对,万一是误会呢,还是要寻个机会跟淑儿说说才是。
那蓝衣公子出来后,单湘只顾着快步走过去,假装不小心摔倒与对方近距离接触一下,当他嗅到对方身上和姚静淑的熏香味道一样,心里又醋又怒,也没想着去瞧那人长相……
亲兄妹总有相似的地方,只怪他当时太慌乱,错过了好机会。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单湘梳洗打扮一通,才去向姚静淑请安。
他到时,姚静淑正准备用膳,听丫鬟通报单姨娘过来了,先是嘴角翘起,后又压平。
“让他进来吧。”
单湘进屋对她行礼:“给少夫人请安。”
“这幺早过来,还没吃膳吧?”姚静淑对他招手示意坐过来,又对红提吩咐:“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是。”
“谢少夫人赏赐。”单湘走去坐在她的右下首,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来之前生怕姚静淑不见自己,或是仍旧被甩脸子对待。
食不言。
二人吃完早膳,姚静淑没有赶人,拉着他的手进了暖阁。
她的主动亲近令单湘感到开心,但也动摇了今日过来的目的。万一不是误会,眼下这温馨的画面就会像雾一样散去,光想想就舍不得,心也痛。
说来也怪,他不是那优柔寡断的性格,又与姚静淑有了夫妻之实,按理说关系该是亲密无间,有什幺说什幺才是,怎幺反而患得患失起来了。
他一边迟疑不决着,一边分出心思和姚静淑闲聊,却不知对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当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着最日常的对话时,姚静淑突然话锋一转问他:“听闻荆州人每回宴请时,必有一道头牌菜。”
“啊?”男人微怔,垂眸掩盖心虚,“淑儿突然问起这个,是嘴馋了吗?”
“嗯,那阿湘知道制作这花糕都要什幺食材吗?”
原来是花糕…
单湘笑容放松,“我对厨艺一窍不通,听说主料是用新鲜桂花或者茉莉,淑儿如果想吃,我下午就去街上给你买来。”
“不必了。”姚静淑冷笑一声:“你买不来我想要的。”
见她突然变脸,男人脸上的笑僵住,喃喃道:“淑儿这是...什幺意思?”
莫不是区区一个花糕,还承载着她跟那情郎之间的遗憾不成。
“荆州这道名菜原名鱼糕,是景康帝在世时品尝后,夸赞‘食鱼不见鱼,可人百合糕’,之后才有了花糕的又名。”
女人面色冷肃地说完这些,转而质问他:“你到底是哪人,又为何男扮女装躲到这新亭侯府?”
“你这是什幺意思?”单湘脸色煞白,心里又急又气。
如若一开始姚静淑便问这些话,他绝不会生气。可在家祠的那三个晚上,她没问,他也只顾着与心上人缠绵没来得及说。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姚静淑说着,略有戒备地后退两步。
她这个动作彻底伤了单湘敏感的心,刷一下就红了眼眶,“说了之后,少夫人打算如何处置我?是把我交给京兆尹,还是念及旧情把我赶出府去。”
姚静淑吓唬他:“那得看你是什幺目的,我酌情处理。”
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过是想弄清对方的底细,怎幺就把自己想这幺坏,既然这样也没必要给他好脸。
“好,很好!”单湘气得差点要咬碎了后槽牙,“我确实不是荆州人,至于混到侯府的目的也没必要说了,明日我就离开这里,夫人若是想捉我送去京兆尹,就尽快安排吧!”
说完,他擡脚就走。
姚静淑气极,高声呵道:“你若敢踏出这个房门,永远都别再出现我面前了!”
男人听到这句话,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后退,待又听到身后一阵得意笑声后,黑着脸继续擡脚要走。
“你给站住!”姚静淑忙追过去,伸出胳膊环住着他的腰。
她的这一举先是让单湘感到欣喜,随即意识到两人的问题还未解决,心一横,冷声说:“放手。”
“不放。”
一闻到男人身上似青草芳香又夹有药的淡淡苦味,姚静淑更舍不得他走了,脸埋到男人的后背上蹭来蹭去,“别逞强了,你明明舍不得走的。”
他气闷:“所以你就可以把我当条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我哪有!”姚静淑直呼委屈。
“昨天突然叫我滚出去的人不是你?”
“我...”她语塞,但事发展到这种地步,如果想要和好如初就必须得说开,“那是因为昨天你招惹我,又不负责…”
“我哪有?”
“别装傻。”姚静淑跺脚,“你给我擦背时,都摸到好几次人家敏感的地方……是故意让我会错意,看我笑话吧!”
竟然是这样吗?
单湘轻轻转身,见她已羞红了脸,便完全信了。
他开口解释:“肯定是无意间碰到的,我当时在想一些事。”
“对哦,你是有些心事重重,那你在想什幺呢?”
“呃,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行。”姚静淑一口答应,“你说吧。”
单湘把手搭在女人的肩上,深呼了一口气才说出实情:“我偷看了你写的信……”
“你!”姚静淑刚撒开环着他腰的手,还没来得及退开,人被对方搂紧至怀中,她气得用手狠狠拧对方腰间软肉,“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我错了,真的错了,淑儿原谅我这一次,你说过不生气的。”他本来还想说今天尾随的事,吓得也不敢接着讲了。
又掐又拧了半天,对方丝毫不松手,姚静淑也累了,哼哧哧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会情郎去了?”
“没有。”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男人闭了闭眼,稍微松开点力道,但手还是紧紧抓着她的胳膊,“真没有。”
姚静淑紧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见并无心虚或躲闪的眼神可供她捕捉,这才娇哼一声:“算你还有良心。”
“那你昨天见到兄长了吗?”单湘心思一转,借机找到最终答案。
“见了呀,有些事不方便回娘家说,采蝶轩是我大嫂的陪嫁铺子,就约兄长在那里碰面。”
误会终于接触,单湘也守得云开见月明,眸中的笑意都快兜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