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越生辰当日,宾客满座,临安城内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世家都来了人,面上多礼又客套,来来回回需要打好几轮太极才能将人迎进花园里。今日的主场地布置在太尉府后花园,这个时节山茶花开。谁掇孤根墙解栽,天然农艳衬瑶台。岁寒松柏如相问,一点丹红雪里开。正好客人们可以欣赏太尉府最独特的景致。
除此之外,不少楚映康交好的高官带了自己的女儿前来。年纪轻轻,就适合花团锦簇,游园氛围。倘若楚靖越遇到哪个中意的,同人家在山花烂漫处畅谈风花雪月,能拉进两人距离,增加好感。
我如此向楚映康提议,他慨然允诺。
忽然我眼神一瞟,人群里有一抹似乎相识但不可能出现的身影,惊得我塞进嘴里的半口酥饼忘了嚼碎立马吞了,呛得我咳出眼泪。转身,稚玉担忧地看着我,她还未开口询问,我火速将剩下的半块酥饼放进她手里,借口去解手。
我顺着拱桥的方向走,边走边往在花园中熙熙攘攘走动的人头里寻觅。今日所有宴请的名单都是经管家起草,由我审核的。所以和太尉府关系不好、政见敌对的门户是绝对不会受到邀请的,就像白家。
但我看到了肖期邺!不可能……淳光公主和赵锏走得近,肖驸马也被打上了十三皇子党的标签,楚家是八皇子派系的,怎幺会请他?就算请了,他又为什幺要来?
兴许是我看错了,人都有相似的。可肖期邺那张脸,令淳光公主在皇上面前撒泼求来的,如果有平替的话,公主何需因此得罪皇上?自从皇上为淳光公主赐婚,淳光公主往日荣宠不再,如今只是一个普通的公主,皇上也鲜少想起她。
我找不到方才那道惊鸿一瞥的身影,惴惴不安地回头。走路心不在焉容易撞墙,这不,我的额头、鼻子好疼。
擡眼一看:不得了,还真是肖期邺!
我吓得连续后退四五步,才想起来这是太尉府,且肖期邺孤身一人,没有带“四大金刚”。但,他的武功高出我许多,难道他一个人我就有胜出的把握吗?
心里很多想法一闪而过,我表面上装作镇定自若,是因撞上他反弹才后退的。我稳住身形之后第一时间行了礼,毕竟我们之间还有过好几封书信往来呢。
“嗤,楚家的小荡妇,你还记得我啊?”肖期邺邪笑着看我。
“肖驸马,请你放尊重些!”我气得嘴唇都在抖。这个人无耻下流至极,颠倒黑白,且从不认为自己在作恶。据说肖期邺在成为驸马之前就有“诡计多端、老奸巨猾”的名号(好吧,是我污蔑他了,别人对他的评价是“足智多谋、颇有城府”,总归同样意思)。这个时机出现在此必定不是偶然!
他莫不是作为十三皇子党与八皇子党宣战的先锋?他特地过来挑战太尉府的尊严,是打算拿我当“祭品”吧?只要他在众人面前揭穿我的丑事:曾被山匪拐卖到妓院、又在他和其余八人胯下受辱、有愧于皇上授予的“郡夫人”封号。一定会引发轩然大波!
我会遭受千夫所指,如果事情传到皇上耳朵里,有可能龙颜震怒会让我下去陪楚离落走黄泉路。这都只能算个体小事。太尉府将颜面扫地,更甚,连同八皇子党也会声望大损。
好毒的计谋!我说呢肖大郎君什幺女人没见过,他甚至娶了当时全国最尊贵的女人,怎幺会对我如此上心。虽说我略有些艳名,但不至于人见人爱、颠倒众生。
他必是见我第一眼就想好了要通过我打击太尉府!糟了,白苏虞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想法?他还在我身败名裂之前把我献给十三皇子,榨干我所有的价值!其心可诛!天理难容!
可眼下我要如何自救呢?我被卖到的那家什幺椿宛园貌似和肖期邺相关,他还剿匪、帮我安顿田庄呢,他有人证!我当日出门穿的衣服,可能也在椿宛园,如果他保留了下来,那就还有物证!
而且这全是事实,我又没有颠倒黑白的口才和能力,百口莫辩。
不行!我不能被他提起这个由头——我不能出现在宴会上,我必须立马消失!如果我不在场,肖期邺突然提起我就很突兀、很尴尬,而且无人对质,他的可信度没那幺高。
想清楚之后,我调转方向,疯一样地拼尽全力用轻功逃窜。但肖期邺同时提气在我身后紧追不舍。我们你追我逃地“玩”了两柱香左右的猫捉老鼠游戏,他始终没有碰到我一片衣角。少了“四大金刚”围攻,他果真拿我不住。但他一直耗着我,并不放弃。
可我虽轻功了得,耐力却差些,加之今日早起筹备宴会、迎宾寒暄,来不及吃多少东西。长时间地运功,让我有些眼花,期间几次险些落水。我打算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逃到肖期邺视线范围外,哪怕之后面临着气绝身亡的下场,也总好过被人当中羞辱。
刚想再提气,左边肩胛骨下数第三根肋骨突遭强击,打断了我强行蓄力,令我从半空中坠落,跌在地上,脑子有段时间的眩晕。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追逐的过程中,肖期邺运力掷出了他的折扇。这把折扇可能是他的武器之一,并非传统扇骨制成,而是如刀剑一般坚硬。若扇子打开飞过来的话,可能已经划破我的衣裳,我的后背应该也留下一道血口。
肖期邺费尽心思将我捉住,就是为了顺利让我在宴会上当小丑。
我杀不了肖期邺,这些事无论早晚都会被他抖搂出来,实在没有什幺好的解决办法。除非我死了……白苏虞之前对我说的“假死”是一种提示吗?
我要死?现在不行!
如果我立马重伤,应该也能躲过宴会。我打开肖期邺的折扇准备往左肩划去。
兴许中途为了甩出武器制止我,肖期邺耽搁了片刻,落后我二十余步,这下他才赶来。见我动作,肖期邺面含怒色,一脚踢来,将折扇踢飞,震得我手腕生疼,幸好没有大碍。
我抱着手腕警觉地仰视他。
肖期邺出了些汗,看得出来他轻功不如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和我比速度。他蹲下单手掐我脖子:“做什幺寻死觅活?”
我也不答,闭上了眼。肖期邺还要利用我,他不会杀我的,但我也逃不出他手掌心。
“怎幺不说话?为什幺要逃?这幺不待见我?好歹一夜夫妻百夜恩呐,而且,我自问对你不错,你想要的人给你送去了,帮你报了仇,还为你打点好了下野庄子。宋倾苒,你没有心啊。”
我睁眼瞪他:“我缺心眼,确实,想得太少,不够你们狠!肖期邺,你扪心自问,今日宴会明明没有给你送请柬,你前来的目的。是,你帮了我几个大忙,我感激到可以原谅你对我的凌辱。但如今想来,所有东西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能令你肖郎君出手的事情,岂能是小事,无非是用来打压太尉府、八皇党的筹码。”
肖期邺用鹰一样的目光紧盯了我好半晌,似乎才终于琢磨出我话里的含义,最后笑了:“哈哈哈哈,小妮子你多心了。”
我背也痛,腿也痛,手也痛,并不理他。
肖期邺不再掐我脖子,本想扶我起来,但发现我起来之后站不稳,遂将我圈在怀里。此处僻静,但四周无遮挡,肖期邺为了方便说话,抱着我将我带到假山之后。
“你倒是会想。八皇子和十三皇子,我为何要帮十三皇子?我能得到什幺?”肖期邺挑眉不屑。
“淳光公主……”
我刚开头就被他打断:“那女人失了帝心,慌了手脚,自然要找下一个倚仗。八皇子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才往十三皇子跟前凑。我同她只是皇命夫妻,有名无实,她如何,干我何事?”
“你不是十三皇子那边的?”我疑道。
肖期邺只是笑,并不开口。他这意思我不好猜,或许是在外这种事不好说出口,以免隔墙有耳,或许是我们关系一般,还没到可以说秘密的程度。
我便不再问。是我自作多情就好,万一真如我所想……等等,他会不会是在松懈我的防范?无论如何,现在的我有伤在身,确实不适合出席宴会了。
我准备告辞回房擦些药酒。练武受伤是家常便饭,楚离落的房间伤药非常齐全,我全部继承了,不用找大夫。
肖期邺不高兴地抓住我,不准备放人:“哥哥我都说了会为你保密,不会以此要挟你或诽谤你,你为何不信?”
“信,信的。”我乖巧点头。
“难道我长得很可怕幺?为何每次你都要逃?捉一次可真不容易。”肖期邺低下头和我四目相接,他的眼神冰冷。
“驸马误会了,我只是……”
“驸马?哼!我开始怀念那个喊我‘肖哥哥’的小淫娃了。是不是只有对你用药,你才懂听话?”
“肖哥哥!我胆小,你别吓我。”能屈能伸就是我,脸算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