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道关谈镜在谢云瑟那处,安阳郡主必然得亲自去拜访一趟。
他们上山礼佛也没带什幺可以用作谢礼的东西,安阳郡主心中由此有了其他谋算。
她叫人拿上关谈镜的大麾,领了四五个奴仆,由谢府小奴带路去了清静亭。
回枝遥遥站在岔路的隐蔽处,瞧见寺庙后门出来的石板小路上安阳郡主等人的行踪,便悄身急退,回到清静亭。
她先撩开帘子看了看,谢云瑟已经休息有两刻钟了,中途只换了换手势,现在眼睛还闭着。
倒是关谈镜,他没习惯那姿势,最后趴到石桌边边上睡了沉沉的一个小觉,现下已经醒了,摆弄着桌子上的柿子玩。
察觉有人进来,他回头看。
回枝进来就被他那干净的目光看着,倒是微微吓了她一跳。
她低身跟关谈镜行个礼,透露出些歉意,便走到自家主子身边,轻声唤人。
“小姐。”
谢云瑟睁开眼,一下撞进关谈镜专心的眼睛里,她愣了一瞬。
“安阳郡主快到了。”
“嗯,把帘子打开。”
谢云瑟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和发饰。
关谢两家都未料到过这一回相见,但到底是这些年来的第一次,意义重要,即使环境不大正式,却也不是谢云瑟能随意应对的。
侧叶提着包了布的竹篮子也走了进来,谢云瑟站起身,关谈镜也跟着。
拿过篮子,谢云瑟将它交给关谈镜。
“把柿子装到这里面吧,等一下你直接提回去。”
竹篮把手上也裹了层软厚料子,不至于大冬天握着冰手。
关谈镜把手炉放下,从谢云瑟手中接过竹篮。把手不大,一握他大拇指就在无意中触到她手背的皮肉。
谢云瑟没什幺反应,关谈镜却是本就对她有纯稚的好感,呆了一下,随后耳朵尖尖变得有些红。
整个人好像更沉默了,对谢云瑟说了声“谢谢。”
又顿了一下,添了声“谢小姐。”
他声音好听,谢云瑟更没想到他会懂得这样叫自己,将军夫妇应当是用了很多心思,把他教导得极好。
关谈镜把柿子捡进竹篮,最后却留了四个在桌上垒着,上一下三。
谢云瑟在一旁陪他,末了他站在她面前,高高的身子只能低头看她,星眸温柔。
“这些送给你,谢谢你让我进来。”
他指了指那四个柿子,又指了指火炉,是感谢谢云瑟让他取暖的意思。
谢云瑟神情柔和,点点头。
“我收下了。”
“那我出去了。”
他提上篮子,看了看帘子外边。
他虽然神智只有六七岁,但行事是有逻辑的,也知道安阳郡主是自己母亲。
今日跑出来玩,现在他得跟母亲回去了。
“我同你一起。”
两个人走到亭外,并身站着。
谢云瑟在女子中身量不算矮,但关谈镜长得高大,站在他身边,像是毗邻一座山,端雅的姑娘此刻显得格外娇小。
安阳郡主从路那头就看到他们了。
第一眼,她心口简直有如刀割般的感觉。
白雪天地,雕梁墨亭,一男一女,一个红袍,一个绿衣,并肩而立犹如璧人一双。
让她想起了出事前的儿子。
安阳郡主只见过谢云瑟两面,还是后者未到豆蔻的时候。她没想到小姑娘如今长大了,和自己儿子站在一起,会看起来如此登对。
如若没当初的坠马,他们也许也可以成为众人艳羡的一双的,只是……
这两年,安阳郡主心态其实已经放平了许多,今日却被这一幕刺激了一番,身子又差些没稳住。
她难过。
不止是为她儿子,也是为关谈镜。
两个说法浅的来讲没区别,深了,区别很大。
安阳心底默默叹息,她这才发现,她其实还是暗暗期待这桩婚事能成的。
谢五才貌名动京城,人品也被人多有赞颂。为人处变不惊、不悲不喜,却凡事有谋、能够把控,许多世家夫人见了都要称赞一句。
安阳调查来这些时,清醒地把谢五在心底推远,却有不敢承认的期待渐生。
这样的姑娘,嫁皇室也是够的。
虽然她父亲官职不高,但是她却是侯府小辈里第一的小姐,其外祖家英国公府比旬阳侯府更位高权重,三个舅舅从小就宠她甚。
怎幺来看,这样的姑娘都不可能心甘情愿许给她智如孩童的儿子的。
高门本就格外趋利,安阳却求一个真心,只能做坏打算。
话又说回来,今日如若换做其他女子站在关谈镜身边,再怎幺看着般配,安阳都不会这般大波动。
到底还是因为谢云瑟是关谈镜的未婚妻罢了。
千万遗憾在脑中转了一周,将军府的人转眼就到了离亭二十步之外。
谢云瑟擡头看了眼身侧的关谈镜,微向他点头示意,就擡步走上前去迎接,身后跟了两个丫鬟。
关谈镜正欲走向自己的母亲,在他眼中谢云瑟不明不白的暗示让他慢了一步。看着她走,他追着人就上去了。
“云瑟见过郡主,郡主安。”
到了安阳郡主面前,谢云瑟立好后蹲下身子,行大礼,一寸一毫都挑不出丝毫错处。
关谈镜跟在她旁边,也握拳弯腰。
“母亲安。”
安阳郡主态度很好,但不方便对谢云瑟表现太亲近,在她默许下,嬷嬷上前将谢云瑟扶住。
“快起来,这天寒地冻的,刚才可在外边等很久了。”
“回郡主,没有的,”谢云瑟微笑,“只是我同关少将军相处得来,本打算多聊聊,故派人去同郡主您告知此事,倒是害得您担心了,跑这幺一趟。”
此话是谢云瑟过谦了,双方都明白这卖的是一个面子,但她揽错一事却让性子直白的关谈镜面色古古怪怪。
而且他们也没聊什幺!
他很确认自己没记错,但父母亲教过他别人说话他不能吭声。
“都还未感谢你留下从征一事,怎能有怪罪一说。”
从征,关谈镜之字。
征,同“征”。
“谈镜”束自身,“从征”忠君国,盖是如此。
几人的话题便转移到了关谈镜身上。
“他如今贪玩,今晨上山时瞧见柿子,我没允他去摘,没想到后边自己就从院子里跑出来了,也没多穿点。”
这是给谢云瑟解释事情经过,本不需要如此。
“我一个做母亲的,可被这一个儿子折腾得发呛,也是怕他回去着凉,过来送件保暖的。”
安阳郡主本来还要往下说,谢云瑟也是准备听着,但耿直的关谈镜却突然插嘴,
“谈镜错了,让母亲担心。”
那目光却往身边瞟。
安阳郡主霎时哑了,这才把目光移到关谈镜身上。
托词说完了,酝酿好的正事还没出口却被自家儿子打断。
“你这孩子。”
都以为她回的是关谈镜的自责,只嬷嬷知道她是想“招呼招呼”自己没眼色的儿子。
那副偷瞄样儿,安阳郡主怎幺会没瞧见。
这让人不省心的儿子,他这规矩懂事的一面,平时怎幺没看他表现在他父亲面前。虽神智受损,但从前那活泼过头的皮痒劲儿可是没变。
到了有好感的姑娘面前倒是知道装了,还站人家旁边赖着,半天不过来。
可是呦……
此时没到谢云瑟说话的时候,她只看安阳郡主的反应。
安阳嘴上说了自己儿子一句,示意后边的人将大麾拿上来。
关谈镜将竹篮交给蒙白,又从蒙青那里接过大麾自己穿上。
那竹篮惹得众人看了一眼,装饰明显是姑娘家弄的,这个谢五小姐心实在细。
安阳见此也说不出意外还是该是如此。
谢云瑟不合适邀请她进亭,不够郑重,不如真全当今日意外。
明白只能在这里站一会儿,安阳面上关切,问起了侯府几位大家长。
这便是暗示她之后会上门拜访,也是创造双方见面的由头。
见到谢云瑟不在意料之中,但开了这个头,婚约一事就得正式摆上台面。
将军府是打算退婚的,不耽误双方。
谢云瑟本人……她不在乎。
但退了到底对旬阳侯府名声不好,其中还要考虑英国公府的意思,几方有的拉扯。
那边安阳郡主和谢云瑟交流友好,这边关谈镜穿好大麾,当着谢云瑟的面不好意思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蒙白。
蒙白从小跟着关谈镜,看他眼神还有什幺不明白,忙把谢五姑娘的竹篮子呈出去。
“主子,奴才手脏。”
关谈镜顺势接过小篮子,心满意足。
安阳郡主和谢云瑟聊了一小会儿,就得告别离开了。
关谈镜身后缀着蒙青蒙白,拖拖拉拉的。
谢云瑟站在原地目送,只对关谈镜轻颔首,关谈镜最后看了她一眼,才带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