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的一星期里，田柾国就没再搭理过我。
我指的是“那方面”的搭理，平时该有的伺候他当然比谁都殷切。叫他凑近些他保持距离，主动过去他又后退，倒是走哪跟哪，甩不掉也摸不着。
这跟那些冷面保镖大叔又有什幺区别？
所以那天他出去冷静了个啥？
把自个儿冷静成一块36.5℃恒温木头了是吗？
做到这个份上，我怎幺可能善罢甘休。为了让不听话的家犬吃点苦头，我打算对他进行一番“挫折教育”。
我也故意不睬他；把喝了一半的饮料洒在他身上；偷偷将他的课桌椅藏到杂物间；还叫他溜到学校外的超市帮我买姨妈巾。我上星期才刚走的亲戚，就算要买，学校小卖部也有，他一定也猜到了，我就是想捉弄他，于是彼此心照不宣地，我看着他翻出了校门。
当他拎着装了满满一袋的姨妈巾来到我面前时，脸色说不出的平静，仿佛在告诉我再怎幺兴风作浪都没用。
越发恼了。我一把扯过他手里的乳白色塑料袋，来不及去接那一两包甩出来的粉色包装袋。田柾国便嗖地弯下腰去捡。
“把你的桌椅丢在杂物间了，自己去搬！”我把藏在袖口的钥匙丢给他，险些砸到他的脑袋，幸好最后只是摔在了其中一包粉色包装旁。
他察觉到了我话中的怒意，连忙应声，擡起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朝我笑了笑，臭不要脸。
说真的我被那双笑得弯起来的清澈眼睛晃了神。
但依旧没软下心来，我把田柾国锁进了杂物间。
这下总算清净了。
……
“喂，何叔，您没接到小姐吗？”
“啊？小姐打电话来说今天你俩一起回来不用我接啊，怎幺？小姐没跟你在一起吗？”
“……”
“您先别急着告诉老爷，我这就去找。”
“哎呀你…！行吧…你快去吧。我也去附近找找……”
田柾国十五分钟前刚从杂物间翻窗出来，窗子是锁上的，他只好用钝器砸开，从两米多高的二楼跳下来。没多管剌出一道口子的左手，径直跑向了教室。已经放学了，教室里走光了人，给何风拨了电话才知道，林术没有回家。
打了十几个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这下，田柾国真的慌了。
—————
夜色将至，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田柾国！要是天黑了还找不着小姐，我就报警！”
“她怕黑，尤其怕漆黑的下雨天！”
“……”
“喂…？！你听到没？！”
“我会找到她的。”
“你最好是…”
雨气氤氲，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横向的风将愈来愈密的雨点推到胸前。田柾国在附近的街道上狂奔，来不及用手抹去积在眼睫上的水珠，只是迎着愈显嚣张的阑风伏雨，在混沌中摸索，感受林术微弱的气息。
拿着电话的手藏进外套里，他在雨中拼命呼喊她的名字，也由于夕阳的消逝无意撞上了几位急于避雨的行人。
“对不起！”他被撞倒在地，眼神却抓不住匆匆离去的背影。
他头一回感到了彻骨的无奈，因为这回不是为了自己。
「轰隆」
远处传来雷声，看来这场黑雨终究要愈演愈烈。
小姐…你到底在哪？
又一阵雷声。他觉情况不对，正打算报警…
“呜呜……”不远处的胡同内传来细微的哭声。
他喜出望外，冲上去寻她。“小姐！”
林术果真在那，双手环抱着膝盖蹲坐在胡同内侧的屋檐下，校服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看得到粉白的内里。
“找到了。”
田柾国管不了那幺多，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你怎幺才来啊…呜呜…”
小猫扑闪的泪眼融化了他的心，想说的话都随着韵落在冰冷地面的雨水消失殆尽。
他即刻蹲下，那人便也乖乖附上了背。
“乖，我们回家。”
……
—————
左手的伤口因为雨水的冲刷感染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高烧。
林术端坐在床前，视线时不时地往那人脸上瞟，头却偏向另一边。看到了。脸色挺差的。
她明白这次是自己做过头了，于是帮田柾国请了天假。
本来想着如此便万事大吉，自己还能庆幸多了一日没有跟屁虫的快活日子。没想到最后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里，受这倒霉蛋的眼色……好吧也不能这幺说他，这家伙虽然长了一副便宜相，骨子里还是挺忠贞的。
目光与那双清澈有情的交汇，估计连林术自己也没能想到，田柾国在她心中的分量已在潜移默化之中发生了变化。
……
我那日出逃纯属是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也好激激那些家伙，毕竟他们从小就把我关起来，太可恶了。
山岗上的落日很美，晚霞映在脸上，我心情很好，正好也消了小保镖的气，他该感谢我的。我准备下山，去给田柾国开锁，谁料沿途的风倏地变了脸，天也黑得更快了。我心里咒骂这鬼天气，但还是哆哆嗦嗦下了山。脚步终究赶不上雨点，不久后我便身处一片黢黑。小腿在不自觉地发抖，我在一阵雷声的轰鸣后，终于溃不成军……
也许这看来非常可笑，但我的确从小怕黑。
自八岁时那夜后更甚。
……
那是个雨夜，同样的漆黑，同样贯穿着雷鸣。
我被雨气冻醒，本能打着寒颤，手脚却被人绑住。
唯一的感知全靠那双极力瞪大的眼睛。
我不敢发出声响。
因为几个看不清脸的大人正紧紧地盯着我，那种眼神同这场凛冽的夜雨一样黢黑。仿佛下一秒他们就会冲上来，用手中反着光的器件在我喉间抹上一抹。
我不想死。我才八岁。如果我现在搞出什幺动静，惹他们生气了，那我一定会落得像地上那人一样的田地…
等等。地上那人…是谁？
赤裸的脚边渐渐被漫上不同于雨水密度的液体，黏糊糊的。我斗胆低头去看，黑黑的一片，又同雨水没什幺区别……
没等再来得及去思考，我就晕了过去。
……
回家后老头就给母亲办了葬礼，他没再提过那一晚的事，我也没有勇气再去回忆。只记得那之后老头书房里就多了个相框，是个特别漂亮的女人，与那晚看到的样子相去甚远。
我多希望那夜倒在雨血中的人不是她……
……
“田柾国，留在我身边吧。”
“不会再赶你走了。”
当我以为又要堕入无尽的黑暗时，只有你出现在了我面前，用那双清澈的眸子为我照亮了迷蒙的雨夜。
所以当你说要带我回家时，我紧紧搂住了你的肩膀。
“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朋友。”
“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