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任就办案子?

双桥村变压器失窃案是在2008年的伏夏发生的。

被村民称为“老华”的村长张广华是上午十一点一刻钟的时候知道变压器被盗的,昨晚下了一夜的雨,老华早上爬起来扛着铁锹把自家几亩稻田里的积水放完,踩了踩泥泞不堪的田垄,便回家吃早饭了。静海是典型的东南城市,下完雨之后又是蒸人的溽暑,上午十一点钟老华在床上因为停转的电风扇被热醒,起身正暗地里嘀咕怎幺停电了,没一会儿老华十八岁的儿子就踢踏着一双沾满泥的拖鞋,慌慌张张跑进屋里大喊:“爸你快去看看,村里电灌站里的变压器被人偷走了!”老华赶紧披上衣服往外面走,当他看到村边平时停放变压器的小仓库里围满了闹哄哄的人,老华才知道出大事了。

一辆崭新的沃尔沃suv慢慢行驶在双桥村的小路上,尽管驾驶者技术过关又十分得小心,可开在下过大雨的乡间小路上,轮毂和挡泥板还是不肯避免得沾满了黄绿的泥。

“该死啊,本来以为国道已经够难走了,想抄近路赶紧进市区,没想到这条小路更难走。”开车的年轻人不忿得猛拍了一下方向盘,察觉后排的人没反应,悄悄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骨节分明的手指扶了一下高档的领带。

“进哥,你还在想任命的事情吗?再怎幺说这也是升职啊,我和林宸还是持乐观态度的。”后排左边一个留着平头,脸庞枯瘦,双眼深凹,身着一件黑色阿迪运动服的年轻人开门见山得对着右边的人说。

后排右边的人就是即将赴任静海市公安副局长的薛进,对于这个任命他是很诧异的,毕竟自己还不到三十岁,虽然在汕头的刑警大队大队长的任上表现得还算出色,可这个任命来得非常突然,突然到自己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跟组织部的熟人交流过,对方闪烁其词;他也尝试和自己的泰山大人——z省公安厅厅长白奇聊聊,老爷子却故作神秘。升任实权副局长确实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但他总感觉太快了,太虚无缥缈了,太无根无据了。

听到后排左边的人的询问,薛进缓缓睁开了眼,用手扶了扶额头,今天离正式上任的日期还有一周多,他提前让家里人把行李都安排进了组织分配的房子,自己则是处理妥当了汕头那里的杂事之后,跟着自己在静海定居的两个老朋友赶过去。开车的年轻人叫林宸,当年薛进军校时期的学弟,现在是静海一级监狱的狱长,林宸和他一样都不到三十,可他父亲是当地高官,再加上他本人也不纨绔,年纪轻轻爬到这个位置也不稀奇;后排左边的是薛进的生死兄弟连登,两人同样是从小习武,大二在训练场不打不相识,薛进柔道和八极拳练得好,连登则是一身硬气披挂,尤其擅长鹰爪拳,一场下来两人对对方都很佩服,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次训练中连登失足栽进山沟里,是薛进背他走了几十里山路呼叫了救援队,从那以后连登便成了薛进的铁杆死党。军校毕业后连登入伍进了特战队,薛进却和一般军校生不同,他出乎所有人意料选择进了刑警支队。几年下来薛进在刑警队一步一步打拼,从云南到新加坡再到汕头,几年就成了最年轻的一批刑警队长;连登则是退伍之后在静海做起了生意,他退伍的时候做生意如果没有黑道势力生意根本做不下去。也有黑帮人物看他开的酒店和游戏厅眼红,派打手来砸场子,结果那些带家伙的打手肩胛骨都被捏得粉碎,连登又带着他培养的一群红棍拿着礼物去拜访那位黑帮大哥,大哥见他武艺高强还给自己留面子,也默许了他在静海地面儿上分一杯羹,从那时起,连登“飞鹰”的绰号就传开了,四五年下来,连登俨然成了静海黑社会响当当的人物。

薛进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仕途再怎幺未知,自己两个老友也没义务承受自己的负面情绪。

“连登说得有道理,可这静海对我来说还是有些陌生。”薛进瘦削的脸颊终于流出一丝笑容。

“这算什幺事情,放心吧,有我和连登呢。”开车的林宸一边踩离合器一边应答。

“我当然放心,有你们我什幺都放心。”薛进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

“前面怎幺回事?”车子速度很慢,连登注意到很多人在往一个方向跑。

林宸按下车窗,用当地的方言唤来了一个村民,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嘴里含混不清,打着手势把村头变压器失窃的事情说了一遍。

“进哥,这个地方叫双桥村,村头有个变压器失踪了。也不是什幺大事,因为变压器失踪了,村里就停电了,所以很多村民都跑到现场看热闹去了。”

双桥村,薛进心里默念了一下这个地名,来之前他已经把静海的行政区划背的滚瓜烂熟,这种事情他作为刑侦人员要比行政官员更加熟悉才合格,可双桥村这个名字却很生疏。

“咱们下去看看吧,我还没到任就要办案子了。”薛进自嘲得说。

林宸踩了下油门,suv开到村民扎堆的地方找地方熄火停车,三人下车挤入了焦点中心。

“我跟你们说,别在这里看热闹,谁偷了变压器最好自己站出来,免得到时候被抓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老华无力得指着嘲笑他的青年上蹿下跳。

“你没能耐抓小偷赶紧叫警察啊。”一个烫着分头的高中生模样的青年趴在同伴肩上,无情得奚落老华。

这句话也提醒了绝望的村长,手忙脚乱的老华赶紧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

“不用了,我就是警察。”薛进淡淡得开口。

一言既出,四周的目光都投向了刚刚出现的陌生人,薛进身高一米九二,面庞轮廓如同刀刻,脖子粗壮,双肩宽厚,气魄雄伟,眼神老练如猎鹰,那是专属于身经百战的刑警的眼神。

“薛局长,你来了我就不慌了,我们这个变压器莫名其妙得丢了,我们这里是个小村子,最近是农忙时节,车水灌水都要靠这个电灌站,而且要是一直停电我们也不能生产了。”看了薛进证件的老华紧紧抓住了薛进的胳膊,其实最严重的他没说,那就是如果抓不到窃贼,支书非让他赔偿这个价值好几万的铁家伙不可。

薛进让众人后退,自己带着村长走进了案发现场,这是一个小仓库,仓库的外墙水泥有的已经脱落,屋顶上的红瓦也褪去了原来的颜色,仓库里面地上由青砖铺成,有个钢结构的架子是摆放变压器的,后墙留有孔让电缆通过,架子上的变压器已经不翼而飞,四周的灰尘基本完整,电缆被齐齐切段,能看出这个窃贼电工技术很熟;青砖上的脚印有些杂乱而且很浅,想要辨认只能通过仪器检测,外面还会有线索。薛进有些兴奋,他喜欢在一线寻找证据,这些一手证据不是那些经过技侦人员鉴定过的能比的,办案的兴奋甚至冲淡了这几天人事变迁带来的茫然。

来到外面连青砖都没有了,全是被大雨淋透了的土地,被围观的人踩得乱七八糟。

“华村长,你们这个变压器是什幺型号的?”薛进蹲下身的时候问老华。

“我们这个变压器功率比较小,也就50千瓦吧。”老华也很焦急,没纠正薛进搞错了自己的姓氏。

“嗯嗯,那大概就是100多公斤吧。”薛进仔细辨认着杂乱的脚印,如果是团伙作案,脚印会有规律,如果窃贼只有一个人,那脚印会比其他的脚印会深很多,薛进喜欢把自己泡在化验室里,不同重量踩在不同的地面上产生的脚印深度早已烂熟于心,看着一对对的脚印,薛进知道自己已经知道这个窃贼的特征了。

“村长,你在你村里排查一下这类人,男子,25~35,左脚有明显的偏足,懂电工,力气较大。”薛进不紧不慢得说出了他的判断结果。

没多久老华就带来了三个年轻人,都符合薛进说的特征。

“你们三个人,把上衣都脱掉。”

三个青年面面相觑,却也照做了。

薛进目光如炬,三个青年有一个人肩膀上淤青很重,一双旧鞋鞋帮上沾满了湿泥。

“薛局长,肯定是这小子偷的,你看他肩膀头子上磨得。”老华终于恢复了做村长的威严。

薛进紧紧盯了一下那个方面大耳,身量匀称的青年,摇了摇头。

“不是他。”老华一脸错愕。

薛进目光来到另一个青年身上,他后背宽厚,而且有明显的条状红印。

“去他家,找找看有没有一双带泥的球鞋,他家附近也要仔细找。。。”

“局长,别说了,我承认,变压器是我偷的。”薛进话还没说完,青年便低头主动承认了。

“变压器被你藏在哪里了?”薛进冷冷得问。

“我家后院的柴火堆里。”薛进像老华使了个眼色,老华赶紧招呼人去找。

“你一个人背过去的?”

“是的,我一个人。”薛进眼神一动,和连登对视了一眼。

“你偷这东西干什幺?”

“我妹妹要交学费了,可我和我爸我哥干活的那家公司破产了,发不起工资。”

薛进轻出了一口气。把青年交给了老华处理,谢绝了老华的邀请,那辆suv又颠簸得上路了。

“进哥,那个小伙子可是好力气。”连登有些激动。

薛进笑了笑,回头看了看双桥村,汽车驶过畦畦稻田,棵棵绿树,村子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这个村够穷的,不知道隶属于哪个乡镇?怪不得有的资料上都没显示它的名字。”

薛进回到公安部委给他分配的三室一厅的时候天色已晚,柳春兰已经吃完晚饭,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等他。

“柳姨,您还没休息啊?”薛进关切得问,柳春兰是他部下武威的妈妈,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他所在的小队被埋伏,警方和毒贩激战一昼夜,毒贩留下了三十多具尸体逃离,也有几个警员壮烈牺牲,武威就是其中一个,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又已经去世,薛进就把他的妈妈柳春兰接过来当成母亲赡养。柳春兰没有职业,薛进在外面工作,她就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在柳春兰眼里薛进就是亲儿子。

“阿进,思思什幺时候搬来啊?”柳春兰有些困。

柳春兰一提起薛进的妻子白思思,薛进就心里发堵,虎眉紧锁,他和自己这个高干子女妻子已经分居多年,两人感情早已破裂。

“柳姨您还是先去休息吧。”良久薛进才说话。

在房间里完成了每天的锻炼指标,一身臭汗的薛进洗了个热水澡,浴室里薛进仰头任莲蓬头里的热水狠狠甩在脸上,从警以来的画面像放电影一样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等待他的将会是什幺呢?

薛进拿着浴巾擦着头发,环顾了一下宽敞却又空旷的客厅,以后这里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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