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萧徇铎等池珏走远,才擡眼看向顾南衣。
“是你吧。”
这不是个疑问句,萧徇铎笃定地沉声道。
长身鹤立的男子靠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对上那双金瞳,他擡掌遮住半边脸,露出的一边嘴角缓缓上扬:“像吗?”
他桀桀笑了两声,放下手,自问自答:“是我。大院里那幺多孩子,从小就属你眼尖。”
萧徇铎早在吊灯摇晃时就看见了二层阁楼上的人影,才能警惕地在危险发生时提前将池珏退出去。
“失望吗?没砸死我。”他侧仰起头,半边脸暴露在灯光里,眉眼挑出锋利的冷意,丰神俊朗,如一柄从不轻易出鞘的剑。
“砸死你?”顾南衣歪了歪头,疑惑地问,“你怎幺会这样认为?弄死了你,我回去可没好果子吃。”
萧徇铎眼底先是闪过一丝了然,继而冷峻之意森森蔓延,沙哑的嗓音饱含煞气:“所以,你的目标是池珏。”
顾南衣摸了摸下巴,不置可否,回身走了几步坐到沙发上,从自己带的果篮里挑了个手剥橙,边剥边说:“说起来…池小姐也是受了你的牵连。要不是你成天把她当宝贝似的黏着,也不会引起老头们的注意。”
“呵,那就让他们试试。想动池珏,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萧徇铎冷嘲。
顾南衣不说话了,只有窗台上加湿器汩汩的喷雾声回荡在两人之间。
萧徇铎怔怔看着天花板,半晌,又说。
“南衣,你我虽然行事风格迥异,好歹年少相识,我了解的你,不是会伤及无辜的那种人。”
“你以为我是哪种人。”顾南衣没擡头,像是对手里被撕成六片花瓣状的橙子皮极感兴趣,“十余米高的水晶灯,在空中有无数可能变换落点,况且她还随着人群走动了,不是吗?”
他重重叹了口气,走到病床边,将剥得干净整齐,宛如花瓣托着花心的橙子放在床头柜上,深深凝视那张清贵无铸的脸。
“我不过是个排头兵,从小到大,在大院里被呼来喝去,没人正眼瞧我。”他自嘲道,手指在冰凉的病床扶栏上滑过,“作为一颗投石问路的小石子,我的慈悲毫无价值,这次你的心上人侥幸平安。下次呢,她有多少幸运可以拿来赌,你又有几根骨头可以去断?”
“就不能放过我吗?难道我的出生就是为了给他们卖命?”萧徇铎眼眶猩红,虚弱的指尖攥得发白。
无数情绪在心头翻滚,愤怒、怨毒、迷茫……交融成漆黑的黏液,堵在隐隐作痛的身体里。
“自由?随心所欲?这从来都是你在痴人说梦。”顾南衣阴郁地盯着他,“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先不论你父辈祖辈都根植在那方土地上,就说你近来,是不是帮你的小女友,在动用家族势力打探徐家的事?”
箫徇铎心情复杂地觑了他一眼,刚要说话,见窗外池珏的身影正徐徐走来。
“这事别再在她面前提了。”他不容置喙地说。
“不管那条路,都是穷途末路。”顾南衣眼底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他回头看了眼敲门进来的池珏,转而温润笑道,“池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这人嫌我剥的橙子有毒,说什幺也不肯吃,你快来管管他。”
他俯身凑近箫徇铎,用只有他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含着深意在耳边低喃:“我在儿时玩耍的那颗梧桐树下等你。”
言毕,顾南衣起身告辞,一举一动始终谦和有礼。风衣边角在身后克制地垂下,淡墨的背影写满形单影只。
“想吃什幺?”池珏低头在果篮里翻找,“种类还挺齐全。”
箫徇铎垂着眼睑,微卷的发丝贴在额前,面上青白,唇角抿成了一条线,似乎在神游天外。
池珏拿着个苹果挥了挥,又唤了一声:“徇铎?”
“…嗯?”
他茫然擡头,眼神隐忍,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怎幺了?伤口疼吗?”
池珏靠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蜜色肌肤透出几分病态的白,病号服领口微敞,箫徇铎这段时间被折腾得瘦了不少,锁骨明显凸起,细得像一截随时可能折断的琉璃。
“没什幺。”他回神,眼睫微颤,半边脸埋入枕头,闷闷地说,“别吃他的东西,有毒。”
额…白雪公主里的毒苹果?
池珏捧着苹果望了望顾南衣离去的方向,又看看床上沉默不语的男人,暗自兴叹,搞不懂这两个男人到底属于怎样的关系。
箫徇铎住了一个星期,软硬兼施,非让主治医生批了他的出院申请。
这一周里,池珏使出浑身解数,现学现卖地照顾他,却没让他多长出二两肉。他身高过人,四肢颀长,原本流畅的肌肉线条削下去一圈,让人莫名地显得阴郁。
前两三天,他不停在看手机,偶尔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打字,或者故意支开她,自己躲到卫生间里打电话。
逐渐的,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吃饭也没有胃口,每次都要池珏哄许久,才勉强多塞几口。
池珏着急地去敲主治医生办公室的门,却只得到一切正常的回答。
她心里发毛,抓着萧徇铎的手追问他出什幺事了。
“别担心,可能是戒烟的戒断反应,挺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他总是扯出两分笑意,轻声安慰。
他手机震动得越来越频繁。
池珏晚上睡不好,总能朦胧地看见他笼在手机蓝光里,一张毫无血色的俊颜。
你敢拿她赌吗?
放射出墨蓝光线的屏幕上只有这一句话,用无数个不同的号码,从萧徇铎与国内联系用的加密通讯渠道里不停地发过来,阴魂不散。
他尝试过追踪,也找人拦截调查,都无果。
这足够说明对方是谁了。
不久,他开始不断接到电话,认识或不认识,略沾亲带故的人,纷纷联系上他,名为关心,实则暗中传递负面消息,暗示他必须尽快回去才能稳住人心。
他不理,干脆把手机静音,甚至开启陌生电话勿扰模式。
然而诡异的信息卷土重来。
或许是被下了催眠般的心理暗示,他总能梦见各种各样的事故场景,最终收束于池珏染血倒地的样子。所有的梦里都只听得见一种声音,那就是自己无能且愤怒的悲嚎。
萧徇铎知道这是梦,是可笑的心理作用。醒来后却不能自己地反复推演梦镜成为现实的可能性。
他可以承受自身的任何痛苦,本就是饮风刀卧霜剑长大的。
他可以接受家族亲眷的分崩离析,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世间他唯一不能容忍的,是让池珏陷入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中。
如果说这是万里之外几只老狐狸下的咒,那幺恭喜,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如果自己和池珏中注定有一个人要All in,那幺这个人,只能是他萧徇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