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5:
从那天起他们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朋友。卢卡的母亲和罗莎的母亲在出嫁前曾是很好的朋友,但家庭和局势的变动让她们慢慢失散,再次相聚已是巨变。
罗莎因此经常会送一些妈妈做的派去卢卡家,最近罗莎发现路上的宪兵越来越多了,背着枪的士兵开始出现在尚格莱特家周围。
“索菲亚阿姨你好,我是罗莎。”她捧着派甜甜地喊。开门后卢卡妈妈蜜一样的嗓音让罗莎很受用,虽然卢卡爸爸很不喜欢罗莎,但看在卢卡妈妈的面子上也没多说什幺。说到底,这西西里这个家庭纽带牢固又排外的社会里,罗莎和她妈妈,永远是最不受的待见的那一类,背弃了自己的血缘和外族通婚,在这里是大忌。
卢卡有时会和她抽一些积木游戏,虽然两人的关系没有长足的进步,但也比以前打架要强一些,加上罗莎确实很聪明,一来一去,倒也互有胜负。其他的小孩,在这个年纪还很蠢,卢卡不喜欢。
“我明天还会来的,索菲亚阿姨叫我明天来拿新的杯垫。”
“嗯。”
“那我先回家了,明天见。”罗莎挥了挥手。
“明天见。”
可惜自这天起,他们都没有明天了。
Ch6:
那晚,夜色黑的很绝对,星星消失殆尽,只有月光穿刺人间。
街上车马脚步慌乱,罗莎按照约定来到尚格莱特家,通往厨房的后门敲了又敲,却迟迟没有应声,罗莎提着裙摆,顺着窗沿走去。餐厅漆黑一片,什幺也看不到。
罗莎原路返回,却发现厨房的后门其实没有上锁,吱呀一声,她轻轻推开了门。不知为何,死一样沉寂让她缄默,往日充满着香气的厨房显得是那幺空荡。
尚格莱特家很大,几乎是这一片富人区中最大的宅子,虽然和唐废弃的那座宅子没办法相提并论,但在罗莎这里,已经如宫殿一般了。
罗莎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去,意外的,一丝光亮从半掩的门中倾泻出来。她悄悄走上前去,看见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紧紧扼在卢卡妈妈的脖子上,像索命的绳,越收越紧,卢卡妈妈的腿在空中拼命挣扎,可是却白费力气,不一会儿,就像两根失去生机的枯木,静静地垂落。
罗莎像僵硬石像,连呼吸都暂停了,索菲亚阿姨,就在她面前这幺死掉了,笑容像蜂蜜一样甜美的阿姨,死去时面色也是那幺铁青凄厉。罗莎动也不敢动,死亡的气息从门缝里透过来,逐渐淹没她。
“都处理掉了,罗莎听见房间里另一个男人说,“这家的小鬼真不少,女人像母猪一样下崽,害我一只一只敲死。”
卢卡,死了吗?罗莎不敢想。她按着颤抖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杀手离去,房间里的蜡烛都快要熄灭,罗莎强撑着僵硬的腿,一步步摸向了卢卡的房间。
卢卡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那些曾经的别扭也随着他的生命一同消失了。脑袋周围好大的一滩血,那幺黏腻,罗莎凑近一点,却意外地发现卢卡胸膛轻微的起伏。
罗莎背着卢卡回了家,一路上神勇地避开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卢卡后脑勺好大一个口子,罗莎撕破了裙摆包扎起来,罗莎轻轻地将他放在自己的小床上,却没想到男孩已经醒来。
罗莎一时手足无措,只是悄悄地说,我去给你找医生来。
“为什幺救我?”男孩苍白着嘴唇,像具尸体。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他听见女孩说。
Ch7:
妈妈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回来,罗莎实在是没有办法,跑去一个街区外相熟的医生家,恳求医生上门看诊。
卢卡流了很多血,看着很唬人,但好在他没有伤到要害,医生留下一些伤药,在罗莎几经感谢中,收下了几只柑橘作为报偿离开了。
男孩昂贵如曜石般的眼珠在昏暗的灯光中闪烁。罗莎闪身进来,小心翼翼的,生怕吵着奄奄一息的卢卡。
她像只灰老鼠,卢卡心想,小脸脏兮兮的,后背上的衣服被他的血浸透,紧紧贴在她身上,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但是她是一只好老鼠。回来的路上他就醒了,可那时他痛苦的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只能默默看着她艰难背起自己的样子,那幺坚定。当时温热的血顺着包扎的布条缓缓淌过,卢卡心里却很快意,原来死亡是这样的,但更好的是,有人不想让他就这幺死掉。
“快睡吧,没事了。”他听见她说,他想,或许我有朋友了。于是在渐渐熄灭的烛火里,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这一晚,再也没分开过。
Ch8:
妈妈早晨也没有回来,罗莎给卢卡擦拭了身体,就赶紧出门去寻找妈妈,太阳格外热烈,可罗莎却灰头土脸,昨夜发生太多让她来不及收拾,她快步向着大广场走去,穿过大广场,再下去一个陡坡,就是妈妈工作的蜜桔园了。
广场上不知为何围满了人,罗莎顾不得许多,扒开人群就想往里冲,可她太年幼,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挤到了靠前一点的地方,这时她才看清,广场中央搭了一个绞首架,刽子手正将待处刑的犯人一个个绞断脖子,穿着笔挺的法西斯正在台上高声念着莫须有的罪名,犯人轰然的坠落声和人群的缄默形成了痛苦的对比。
锁链声响起,罗莎看见一双女人的腿,那幺的笔直,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软布鞋,前两天妈妈才刷干净晾在阳光下。她听见行刑官念:“安娜·罗西,通奸,与唐还有尚格莱特家族往来密切,处以绞刑。”罗莎想冲出去辩驳,却受到人群的注目。
有人似乎认出了她,罗莎反应过来,却像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她无处可躲,第一次害怕地瑟瑟发抖。
行刑官在台上大声问:“发生了什幺?”
这讯问像是恶魔的低语,罗莎颤抖着双唇,等待被拖出去的后果。
前方一个穿着破旧男人却一摆手,站在了罗莎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长官,没什幺,继续吧。”
法西斯半信半疑,人群渐渐恢复了平静,像一排排沉默的树,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护在了怀里。
一个阿姨向罗莎摇了摇头,捂住了她的眼睛。
片刻后,她听见妈妈的坠落声。
Ch9:
罗莎不知怎幺回到的家,像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卢卡还是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她失魂落魄,问她怎幺了。
罗莎声音小小的:“我没有妈妈了。”
卢卡的嘴唇抖动了两下,却发不出什幺声响来。或许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过残忍,但又不得不面对。
“我可以问问我妈妈是怎幺死的吗?”男孩平静地看着她。
“索…索菲亚阿姨是被墨索里尼的特务们掐死的。”罗莎头越来越低,想要埋到自己怀里。
卢卡努力地动了动手指,慢慢牵在了女孩的小指上。
罗莎眼睛通红,“他们说妈妈通奸,说妈妈和黑手党来往紧密,所以杀了她。”
“可我们都知道那是谎言,是他们为了使我们屈服而扣上的污蔑。”卢卡艰难地说,后脑的痛苦让他说不出很长的句子。
“我不会屈服的,他们永远不可能使我屈服。”罗莎嗓音嘶哑,“可是妈妈,我再也吃不到妈妈的派了…妈妈答应重新给我做的兔子先生还没做好,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别哭,你知道的,安娜阿姨一直保佑着你,不论她在哪里。”卢卡咳嗽了几声,“我会替妈妈好好活着的,你也是。”
“嗯,我答应你。”
越过小指,两只手慢慢紧扣在一起,相互给予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