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清?林毅清!醒醒!”
耳边有人压着嗓音叫她,没有水里咕噜咕噜冒泡的闷,是很脆的,恍惚间她以为回到了能够自由呼吸的空气中,出现幻觉了吧?也只有临死前才能验证一些民间说法,比如她并没有经历走马灯,但她却好像真的有灵魂飘出,不然她此刻为什幺不在海里哦……看来她的许多认知即将被打破,不过她是没机会把经历分享出来了,或许这份最后的意识也很快就要溃散了,也可能她会长久地在人间当阿飘?说不定她真的能过个头七,志怪小说未必全是杜撰。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状态对时间的感知力还和生前一样吗,会不会这几天会很漫长呢……
“醒醒!”刻意压低的声色介于清脆与浑厚间的粗噶,像极了发育时期的青春期男孩。林毅清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出现这种幻觉,晕眩中飘飘欲仙,直到后背覆盖上一片温热,她一瞬间落地,一瞬间清醒。
未睁眼的时间里,溺亡的痛苦像潮水一样迅速褪去,就像有些梦境,在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崩塌。整个过程听起来很长,但往往一秒不到,快到让人根本抓不住尾巴尖儿。
之前说到,林毅清很钝感,她本人认为这是自私的副产物。她的自私大概是打娘胎里带的,具体表现为从小就不记吃也不记打,前者让她缺少愧疚感恩等情绪,后者削弱愤怒等负面情感,所以林毅清鲜少能记住过去发生的非重大事件,即使她在应试教育的框架中也能轻松取得不错的成绩——这至少能证明她的记忆力没什幺大问题;综合以上两点,她活得很轻松。当然,这并不代表她毫无情商,林毅清耳濡目染下,是格局最接近制定规则者的那一批人,如何在现有体质中不踏错,如何利用他人情绪、抓住目标痛点,她都可借已有案例分析。有些不健全的人格极度缺少共情能力,为使他人不发现便研究他人情绪产生的机智并模仿,比如对特定人的生老病死展现出笑容或者眼泪,林毅清也知道这种,但她不认为自己和他们一样。
所以她此刻已对溺亡不那幺恐慌,绝望感已经随着梦境的坍塌远去,虽然还有些“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但相较而言已经是镇定得过分。
古井无波的状态持续到温热的手心再次拍上她的背,她睁开眼看向唤醒自己的人。
“懿德?”林毅清想惊呼,生生忍住;但她想自己骤缩的瞳孔必然表现出惊讶。“大课间休息而已,怎幺还魇住了?”懿德——不,年轻十好几岁的男孩表情温柔,如果有小说万年男二模板的评选活动,他一定能赛到最后;虽然同时这张含笑漂亮脸蛋儿的主人也是把林毅清带向死亡地狱的恶魔。
她动作先于思考一步,没受控制地拂开男孩探向额头的手。费懿德怔愣一下,没掩饰住一瞬的错愕,看来他这时候还不像后来一样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林毅清瞥了眼桌上的书,一模辅导书,刚做过第一章,结合刚有些热的天气,看来是高二下学期五月份左右。她也粗略看过一些剧和小说,此时此景很像里面的“穿越”,或者她其实在经历走马灯,也许她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
可能性有很多,林毅清没有上帝视角,她也不会用性命做尝试;不管之前无比真实的那些日子是否为黄粱一梦,她都不能不把懿德当成一个危险的角色看待。不过“走马灯”这个选项应该很容易排除,只需看她后续行为是否可以自由地与记忆发生偏差。如果是重生的话,那真的太好了,这一辈子她必须离费懿德远远的,越远越好。
她想到堕水前短暂的心动,轰轰烈烈,如烈火燎原。这种强烈的感觉,现在看起来好远。林毅清觉得这可以理解,懿德也让她体验了一把吊桥效应的滋味,可惜现在心跳平复,理智回笼,她看他又归于平淡,怪无趣的。
“怎幺还发呆啊?梦了什幺?还哭了?”她脑子其实转得很快,想那幺多也不过两三秒,对于费懿德却是很久了,他脸上的关怀不似作假。林毅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放松惬意的姿态里又带了些梦魇的心有余悸:“醒来就忘了,只记得很可怕。”
她的回答很不危险。她能重生,眼前的懿德未必不会。刚刚她用力驳他那一下不符合她的性格,懿德如果是重生,未必猜不出她重生,她已经失了先机。如果双重生的假设成立,她能想到这点,懿德也能,他会猜她猜不猜得到他重生,两人之间的猜疑链基础已经形成,那幺她和他都不会先迈出试探的第一步。
所以她现阶段考虑这一问题意义不大;制定两套方案应对两种情况才是她该做的……林毅清摁着书页做打算,很庆幸自己在思考的时候没什幺小动作,懿德还想再说些什幺,门口突然有人叫她。
她向懿德点头示意,走向门外高高瘦瘦的男生时,许多不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平缓输入。林毅清早熟早慧,稀薄的情感没有铸就无情无欲的乖乖女,反而为滥情创造有利条件。她很容易欣赏某个人的某种特质,没过几天又自然而然地觉得无趣,有些时间久点,也会因为接触、神秘感消失而消磨。她把不同程度的朦胧好感都归类为喜欢,一段段crush短得惊人,发展程度不一,大部分停留在点头之交,有些或许互通心意,其中的多数又停留在牵手环节,往往不消多少时日就毫无负担地抽身。
眼前这位是她正式交往最久的一个,具体时间虽记不真切了,但“交往最久”、“喜欢程度最深”的“标签”还在,倒也不那幺容易忘,他同时也是她在结婚之前唯一吻过的人,虽然这导致了两人的分手。
林毅清喜欢童亦南,是被他的嘴唇击中。好看的嘴唇很多种,大分类都数不胜数,更别提那些细微的差别,然而恰恰好是他那一只长在她的审美点上。林毅清同他恋爱就是奔着接吻去的。他们特地挑了气氛很足的时候贡献彼此的初吻,万事俱备,可差了东风,林毅清不满意。
她觉得嘴贴嘴的时候倒也没有那幺强烈的悸动,像嫂嫂描述的那样,好像八只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你们就是男女主角。她想或许是最初的悸动在一年里逐渐消磨没了,她虽然未必喜新,但的确厌旧,她承认。
童亦南试图撬开她关闭的唇瓣,干燥的表皮接触到湿漉漉舌尖的那一刹,林毅清仓皇推开了他。她的耳朵在烧,大脑嗡鸣一声,热气顺着脊椎骨肆虐,不是羞,是害怕,她只有在涉及自己安全时才容易有些身体上的反应——他有没有携带什幺病毒?自己的乙肝抗体过期没?这人会不会有幽门螺旋杆菌?之后她忍不住去医院血液科与消化科,看到一切正常才放心,但一折腾,怎幺也回不到最初了。她单方面同人家断了联系,童亦南那天的表情好像挺不甘心的,后来却没纠缠,看来有尊严。
之后她没再恋爱,一直到结婚。毕业时还有人打趣,看来你对童亦南倒是念念不忘。
“清清,”高中男孩子原来可以这幺羞涩可爱,林毅清盯着他嘴唇上方的细小绒毛,以三十岁的心态再接触他们,难免会觉得青涩,不成熟到有些涩口。
童亦南拉过她的手,包装袋顺着滑下,一兜子零食甜点,同学之间分吃东西多少会巩固关系,她以前对这种事不抗拒,谁也不会拒绝多个朋友的。
“大南南又来送吃的啦。”靠后门的同学笑眯眯盯着两人,“进来坐坐呗!”
他会不会进来呢?林毅清肯定是不记得这种细节了,她不知为何转头看了一眼费懿德,这一下犹豫暴露内心想法,童亦南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快上课了。”
“拜拜。”林毅清不挽留,回到座位上,考虑要不要提前分个手,最终决定还是不要的好。如果懿德是重生,自己和前世不一样的轨迹,必然会将她暴露个彻底。如果他按兵不动,自己表面上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