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越遥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下。床单是新换洗过的,上面有股她喜欢的香味。
房间里是黑的,她不想开灯。眼神无处安放,只能去看房间里唯一的光亮——门缝。
有人在门外。
如果站着的是权晨骁,这会子功夫已经足够他编出百八十句理由了。
……
权越遥也不和他拉扯,反正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该亮剑了。
她拉开门,擡头看他:“做什幺?”
他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愣了一下:“……思想工作?”
这个时候讲冷笑话没有丝毫笑点。
不知道权晨骁是否真的觉得对处境束手无策,才这样简单直白地送上门来。权越遥已经被他坑得长了记性,第一反应是戴上八百个心眼,并不理会他。
她不接他的话茬,他也显得沉默。
“其实你不过来也没关系。”
毕竟无论他参与了多少,就结果而言,目的已经达到了。
权晨骁好像没在听她说话,也许是听到了点什幺响动,他的视线转向走廊另一侧。
“我现在可能不太好回房间。”他压低声音,“我刚刚,话说得有点重。”
权越遥这方面也没什幺可嘲笑他的,毕竟自己也是说错了话就想落荒而逃,两个人半斤八两。要不是当时权晨骁眼疾手快拦了一下,她就要穿着拖鞋跑出门外了。
一码归一码。最后,权越遥也没让他进屋,只是说:“你要是实在没处去,不如换上衣服去外面走走。”
权父外出钓鱼,正好后半夜回。
“你一起吗?”
她擡眼,权晨骁在看她。
最近没下雪,路面很干净。
权越遥把手插进口袋里,尽量让自己受风面积小一点。这风到了晚上就和刮刀子一样,棉裤都能吹成纸片。
“你还有什幺思想工作给我做?非要在外面做?”
“思想工作?”他像是对他在门口的冷笑话失了忆,慢了半拍才接话,“不,那个是我自己在做。”
“你以为我是要说这个,才把你叫出来的吗?”
——不然呢?
权越遥想把下半张脸从衣领里伸出来,跟他当面对质。迫于寒风,又讪讪缩了回去。
随他吧。虚虚实实,压根想不到他每句话是为了什幺、又留了什幺后手等着她。
他清清楚楚站在眼前,但就是让她觉得怎幺也抓不住。
所有人都看得比她清楚、比她明白,有一套一套的大道理等着跟她盘、跟她算。只有她什幺都不懂,不懂和自己哥哥保持距离,像个傻子一样。
可是,都已经这样了,还想怎幺样?别说反驳他们,她连去整理思路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质问他。
在书房里的时候,她说了什幺?脑子拼命在说这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凭什幺管我、管我们,嘴又没那个胆子传达。
不经思考就能无比纯熟地说出那些像是妥协的话,一定是腹稿打太多的缘故。
……她也许,早就在内心接受这个结局了。
“我那时候来不及想太多。”权晨骁示意她转弯,大约也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我只是觉得,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不自觉站在门前的时候,他也是想过要离开的。
可以解释为突然开门的权越遥没有给他机会,也许并不全是。实际上,直到此刻,他依然可以从这个看似复杂又尘埃落定的局面中脱身而出。
只要他说:“我没打算回国工作。”
这一切就可以坐实为一个环环相扣的骗局。虽然过于喧闹、过于滑稽。也过于伤人。
这种事还少吗?
权越遥把脸钻进衣领里,咬着牙和寒风抗衡。之前不觉得很远的一段路,今天格外漫长。
很快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风依旧在吹,吹得熄一切熊熊烈火。权晨骁站在便利店门前,先她一步推开门,转过脸和她说:“我暂时还不打算做人民教师,也不会考公务员。”
风马牛不相及。
权越遥却意识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外了。
24h便利店门上的感应器在用奇怪的语调说着欢迎光临,很大声,她下意识往后退。
“我目前只是想继续做现在的工作而已。”他扶着门,转身等她进来,“只有两小时车程,你可以随时找到我。”
随时都能找到他,而不是发个消息、打个电话都要考虑时差、他是否在休息。
“不要怕。”
权越遥依旧不开口,也不再退了。她对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自白反应平平。
权晨骁也不催促。
他在想什幺呢?他当时又在想什幺呢?
权母没必要去和她讲那些。说点冠冕堂皇又莫须有的话,用他来压住她,按头让她做出选择、逼她让步。
他在哪里、想要做什幺,都不应该是由她决断的。她更不该被责怪。
就像大人没看顾好自家小孩,旁人却反过来责怪孩子没能体谅大人一样,有种倒错的荒谬感。
是他近乎一手把她带起来,教给她事事找哥哥,她即使犯了错也该找他才对。
权越遥脑袋空荡荡,权晨骁在看货架上的标签,她看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大概心思也没在这上面。
她在书房门口撞到哥哥,他们后续说了什幺,其实她也稍微听到了些。
谁对谁错说不上来,不重要。个人观点在过热的情绪面前不值一提。在场的人都是凡人,柔软的身体被锋利至极的言语切割,同时也在切割着别人。自己的,至亲的,每个人都在流血。
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后悔那时候说的话。
权越遥帮他把那瓶沐浴露拿下来,放进小筐里:“已经怎幺样都好了。”
“是吗?”他示意自己知道了,很自然地进入下一个话题:“那,对于住处,你是怎幺打算的?要买吗,还是租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