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辰(1)

对于她的道德价值的判断,应该根据她的倾向,而不应该根据她做过的事。

——《德伯家的苔丝》

有了先前被推动的影响力做底,即使那人不请水军,仅仅凭借网民的力量,还是将这件事发酵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也是在这时候,阮菱与傅卫终于从网上得知了女儿被网暴的消息,两人匆匆聚到一起,第一时间将电话打给了傅星玫。

第一通电话显示无人接听,阮菱皱着眉盯着手机,唯恐她是因为赌气不肯接电话,又怕她会想不开做出什幺出格的事来。傅卫见状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没事的,星星是个坚强的孩子,她不会做什幺傻事的,当务之急是要先联系到她问清情况。”

阮菱点点头,红着眼拨下了第二通电话,手机那端响过几秒后终于接通,只是开口发出的声音却并非傅星玫。

“伯母,星星在午睡,如果有什幺需要我可以代为转达,”时疏似乎正在忙,敲击键盘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也让电话那头的阮菱松了口气——至少女儿现在是安全的,并且身边有她足够信任的人陪同,这就够了。

傅卫是知道时疏的存在的,即使没见过面,但他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女儿有着超乎想象的包容与宠爱,他能够弥补他们对她的亏欠,自然也就无法站在一个并不太负责的父亲的立场上去为难他,于是只是结结巴巴开了口,底气有些不足,毕竟比起周边一群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来说,他们的这通电话到的实在太晚了:“我们......我们也没什幺事,只是想问一问星星怎幺样了,这孩子爱胡思乱想,我和她妈妈都担心她会想不开,但是现在你在她身边我们也就放心了。”

电话那头似是叹了口气,紧接着敲击键盘的声音顿止,时疏轻声道:“你们放心,星星我会好好照顾,只是,有件事是需要你们知情的。”

阮菱与傅卫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些许惊讶,随即阮菱语气略微急促地开口:“是关于这次舆论的事情吗?”

“是星星自身的情况,就我所知,她应该还没来得及跟你们提起过这件事,虽然由我这个外人转达不太好,但若是想让现在的她开口,是需要费一些力气的,”钢笔在指尖流畅地交替转动,时疏盯着笔记本的屏幕,嗓音沉沉:“星星应该没有说过,她从很早之前就患上了抑郁症,原因我不方便透露,但我想这件事身为父母的你们应该知情。”

窗外夏意正盛,蝉鸣声声,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驱走了些许因中央空调而带来的冷意。时疏坐在工作台前,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景物,他喜静,因此无论是林城还是京城,他所居住的别墅区向来是靠近地界边缘的,也因此无论是社交还是应酬,他都不会担心会被过多打扰,现在这个地方成了傅星玫唯一的庇护所,无论如何,他都会守住这最后一片净土。

不可思议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时疏垂眸,手中的笔一圈一圈打着转,听夫妻两人慌张的语气虚化成雾气,他缓缓闭上了眼。

其实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跟他们坦白究竟是对是错,毕竟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蹦出来,缠缠绕绕,拧成了一团,将越多的人牵扯进来解决的时候就会越麻烦,可是他不想让傅星玫独自一人承受所有的痛苦,而身为傅星玫的父母,他们有权也有资格知道傅星玫当下几近崩溃的状态。

这对他们很公平,对傅星玫也很公平。

“我已经联系好了医生让星星尽快接受治疗,这边的事情我也会抓紧时间处理好,至始至终我只有一个请求,”时疏顿了顿,下了最后的审判:“请你们离星玫的生活远一些,她已经不能再受更多的刺激了。”

电话挂断,时疏看了看钟表,向对话框内敲下“会尽快带她过去”几个字后,合上电脑打开了房门,算算时间傅星玫应该醒了,砂锅内煨好的鸡汤热一热就能喝,最近她几乎吃不进去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即使他换着花样做她喜欢吃的食物,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被丢进垃圾桶。

这样下去不行,等不到她去治疗心理疾病,精神和身体就先都垮了,无论如何今天要让她吃些东西,哪怕只是一口汤水也好。

盛好汤端上楼,时疏轻轻敲了敲门:“星星,醒了吗?”

门内毫无应答的声音,时疏敛了眸,推门而入,屋内一片漆黑,温暖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透过门打开后的光线,隐约可见床上缩着的小小的一团,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独。

“星星?”将门关上,时疏擡手将房间的壁灯打开,照亮了屋内小小的角落,他知道现在的傅星玫不愿见光,那幺他选择尊重她。

身处抑郁状态的人是畏惧光的,对于他们而言,黑暗才是归宿,即使需要将他们自黑暗中拉出,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时疏明白这需要时间,而他也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傅星玫慢慢变好。

他不着急。

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时疏轻声走过去,床上的小姑娘早已经睁开了眼,只是始终一声不吭,直愣愣地缩在被子里发呆,那双眸子望向远处的瞳孔没有焦距,恍若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娃娃。

叹了口气,时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嗓音轻柔:“星星是不是已经知道鱼儿上钩了所以终于能放下心让自己好好休息了?没关系,”他的唇复上她的,缓慢而怜惜地轻吮:“你只需要保持最舒服的状态就好,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但是宝贝,可不可以吃一点饭再发呆呢?只吃一口,然后想呆多久都没问题。”

睫毛微微颤了颤,那双无神的眸子似乎聚了焦转而看向他,良久后,一个“嗯”字从她几乎未进食的嗓子里艰难地挤出,有气无力地让人心疼。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时疏怔了怔,转而眉眼间也带了些光,他轻轻扶起傅星玫,在她身后垫好抱枕支撑腰部,然后端起桌上的碗,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抿了一口,确定温度刚刚好后慢慢送到她唇间。

一口,两口,三口..........浅口瓷碗内的汤水渐渐见底,时疏松了一口气,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了擦唇角的残渍,正欲起身,却见傅星玫小脸忽地惨白,下床推开时疏,跌跌撞撞冲向了卧室内的洗手间。

“呕........呕.......咳咳咳咳,”傅星玫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长时间未能好好进食的她即便呕吐也只有吐出的酸水,生理反应强烈到让她大脑一阵一阵抽搐,如溺水的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昏迷落地前,她隐约感觉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自己抱起,那双手温凉却有力量,抚上她的额头时,凉意透过细胞与神经传递到了四肢,让她意外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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