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站,超市里面,画室门口,甚至是从她的房间窗户往下看——
都能找到一个少年的身影。
褪了色的沉郁少年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许游鹊也看着他,打量着他漂亮五官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开口:
“要不要接吻啊?”
她笑起来,手撑在膝盖上托起下巴,欣赏着他此刻的表情:
“甜甜冰冰的哦。”
即使她根本不知道他叫什幺,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幺。但她看着他冷淡的神色,突然就这样问了,完全不正经的嬉闹般的玩笑。
他依旧是这幅神色淡淡的样子,不怎幺说话而稍显阴郁地蹲在了她身边。许游鹊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凑近她,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箍住她的手腕,嘴唇覆盖了上来。滚烫的舌头舔舐她的牙齿,她的舌尖。
全然冒犯的举措。
宋之舟的唇色很淡,却很烫,很软。
许游鹊没有接过吻,感到有些窒息,想要往后躲。刚吃完冰棍的口腔确实冰冰凉凉的,宋之舟尝到了冰棍的甜味,但不够。她往后躲他就往前凑,越探越深,如果他是蛇,现在他的舌头应该已经伸进了她的咽喉或者食管,不知道会不会滑进肺里。
“我是宋之舟,”他松开她,说,“再来一次。”
重新贴了上来。
他要舔遍她的每一个牙齿,口腔内每一块皮肤,还不够。
他想他是一见钟情了。
她留在教室里的只有音乐书之类的教材还有几个本子,没有了其他的东西。他只拿了一个本子放进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属于她的痕迹太少了,完全不足以满足他日益增长的欲念。
所以他来自己要。
一年当中的四个季节,即使是炎热的夏日,宋之舟也穿着长袖长裤,扣子扣到最上那颗,把他人的触碰与一切有毒的交际挡在身躯以外。他总是像自带空气墙一样走在人群中,与这个世界有着接触的壁垒,难以融入。
长久以来的家教没有教过他做这些——与不认识的女孩接吻,把她的本子藏进自己的书桌,把她的舌尖含进自己的嘴里,手掌摩挲她的后脑勺,强硬的扣住她后退的动作,逼迫性的往前推。
一次次在宣纸上写出的“度己以绳”头一次变成了笑话。
他在吸食最毒的花朵酿出来的蜜。
许游鹊被放开,仰头深呼吸了没几下,又被重新吃掉。她有些火了,不满的推开他的肩,他最后吻了吻她的唇瓣,才念念不舍的拉开距离。
“你是狗吗,”许游鹊擦了擦嘴唇,摸了摸,有点辣,“全是口水。”
宋之舟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笑,但表情的起伏实在太小。就像套上了一层死人的面具,再怎幺做出不同的神态,也只是浅浅地变化一下。
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蹲在草丛旁边。太阳正在落山,空气中的冷意渐渐升起。今天的夕阳很红,面前的少年被渡上一层缄默的红色,半张脸的白色被晕染开,掉进了血橙色的光晕中。她被迷惑了一般渐渐靠近,轻轻地贴近两唇之间的距离,只不过刚刚接触,就被少年热烈的回吻。
“感觉还不错。”
她只是觉得有意思突发奇想地想接吻,也许根本不在乎是谁。认识到这一点的宋之舟皱了皱眉,看向她:
“为什幺没来学校?”
“学校好无聊,”她站起来,把手递给他,他握住却没有使力,把她的手掌放进自己掌心揉捏,“不想去。”
宋之舟站起身,扫了一眼刚才许游鹊盯着的地方,一群蚂蚁正在蚕食蜗牛的尸体。她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微微擡头看向他:“放手啊,做什幺?”
少年没听见一样牵着她的手,似乎又想凑下来吻她,被另一只手挡住了往回推:
“怎幺还亲啊,快点放手。”
用力抽回手后,她没有半分不舍的转身就要离开,仿佛刚刚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是他的绮丽幻想。宋之舟跟上她,注视着她的侧脸。她眼窝比较深,山根高耸,眉眼压出惊异的美丽。
“我想亲你。”他说。
“不要。”
许游鹊冷漠地回道:
“你是不是有什幺皮肤饥渴症啊,宋之舟?哦,还是个跟踪狂神经病。”
宋之舟没说话,走在她身边,目光没有一刻从她的脸上移开。清新秀美的少年目光并不像他所做出的神情一般冷淡,手不知何时又牵住了她,掌心滚烫。
许游鹊就这样多了一个可以亲吻的......朋友。
其实要说的话,他们的关系很怪。许游鹊并不在乎他,他的意图他的想法。感兴趣时就答应他的邀约,没兴趣时就已读不回。她把他当成了一个人形玩具,异性芭比,野生宠物。
两人保持着这样诡异且不正常的关系,直到许游鹊升入高三。
宋之舟已经大一了。
她不关心他的去留,他也从未提起两人的关系。
因为好奇她掀开过他的袖子,过于白净的皮肤,手腕遍布着刻痕。她心疼一株路边被人践踏的野草一般抚摸他的疤痕:
“哈,你自杀了?”
她笑嘻嘻的凑上来,被取悦一般亲吻他的下巴:
“我帮你划一道好不好呀?”
她不问原因,她并不心疼,她也不在乎,她感到快乐。
宋之舟低下头啃咬她的唇瓣,两齿中间含住她的软舌吸吮。白皙清瘦的手腕上传来细密熟悉的痛感,薄薄的刀片轻巧地割开他的皮肤,切开皮肤最初的防线,留下疼痛和甜蜜的见证。
他的嘴唇也被狠狠地咬了一下,血腥味流进两人衔接着的口腔。许游鹊退开,舔走唇边沾上的血迹,双眼闪烁着被点燃的不自然的亢奋,举起他被自己亲手切开的手腕,伸出舌尖,把伤口溢出的鲜血卷进嘴里。
伤口不深,微凉的舌尖带来的摩擦力加剧了疼痛。宋之舟的双颊泛起潮红,凝视着许游鹊乖巧地、一点点地吞食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秽物。她露出兴奋的笑,跨坐在了他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
“好甜啊,你尝尝。”
血腥,疼痛,甜蜜。他嘴唇被咬破的伤一次次带出更多的红色体液,被两人吞吃,沾满血腥的接吻像用舌尖屠杀的战场。
“宋之舟”,许游鹊贴着他的额头轻声说,“我觉得我还挺喜欢你的。”
他没接话,沉默地回吻。
许游鹊离开后的房间重新空落了下来。他拿起许游鹊刚刚用的刀片,放进上了锁的柜子里,和创可贴,袜子,发圈,电影票等等毫无逻辑的物品一起被仔细珍藏。
夏日燥热,他安静地坐在开足了冷气的室内,眉梢微敛,苍白的唇紧抿。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草稿纸,笔尖的一笔一划,像是要把它穿破。
越写越用力,用写越潦草,捏着钢笔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忽然,动作一顿。
纸破了。
方才空白的草稿纸,现在被四个字所填满——
度己以绳。
他整个人都静止了一般,呼吸也微弱无比。过了一会儿,清隽的五官竟随着身体小幅度颤抖起来。手中的钢笔被放在桌面上,他拿起那张纸,揉成一团丢进了桌旁的垃圾桶。
他厌烦了日复一日的机械生活,自毁的渴望日剧加重,清冷的皮囊下滚烫的血液在灼烧,血管里流动的血液生出一根根剧毒的刺要将他的表皮戳破,从他的皮肉中破茧。
他感到困惑,感到焦躁,感到自我厌恶与极端情感交织的甜蜜,感到随着甜蜜而阵阵涌动的杀意。
度己以绳,度己以绳。
还该如何忍耐啊。
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给阴郁的神情添上一抹明丽的艳色。
已经......忍受不了了。
他垂下眼帘,像一具易碎的玻璃雕像,忽而神经质地笑起来。
拿出日历,一页页翻过,细致的挑选,在秋天停下,圈起了一个日期。
郑重而珍视地。
*
秋天喜欢下雨。
许游鹊收回伞,走进咖啡店,随便点了点东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翻开书。她在咖啡店二楼,坐在窗边,不经意间往下看,恰好与一双眼睛对视。
真巧。她撑着下巴,笑了笑,隔空送了一个飞吻。清瘦的少年撑着黑色的伞,站在雨中,擡头凝视着她。
是一种褪了色的苍白,异质的美感。
“拜拜。”她无声的做出口型。
宋之舟收回了视线,转身走进雨里。
他很漂亮。
她喜欢漂亮的人。
就像喜欢路边一朵漂亮的鲜花一样。
下午四点,雨停了,没有阳光,过于阴暗,有些冷。
许游鹊收拾好东西,去超市买了瓶酸奶。
不知不觉中,许游鹊开始着迷于这种天气。阴沉的天空,低矮的云层,带着压迫人的力量,让她想起那场暴雨里的车祸,四肢被碾断的疼痛,由死亡转向重生的解脱感。
刚准备走,她脚步一停。
她看着从超市里走出来的男生。
柔然蓬松的栗色卷发,眼尾略垂的狗狗眼,唇红齿白,精致的像是被塑封起来的古罗马美少年雕像,每一寸轮廓都写满了诱而不自知,欲而不媚俗。
这张脸......
她下意识的看向手里的酸奶包装,还是旧包装,这个时期他还是个挣扎着生存的少年,还没有日后的成就。
这张脸简直符合所有女人的审美,能轻易引起内心深处的欲念。
男孩也看着她,湿漉漉的双眼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许游鹊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不是那种想把他拆吃入腹的欲望,也不是想把他据为己有的占有,而是一种单纯的欣赏,就像是欣赏一朵过于漂亮但很快凋谢的花,完全不像是在看着一个人。
他的唇瓣很红。宋之舟的嘴唇被血染红后也是这个颜色,很适合接吻的色彩。
许游鹊看着他的身影走远,垂着眼摩挲着手里的酸奶杯壁。
天快黑了,她好像听到了远处的闷雷,打算抄近道从巷子里回家。
拐进小巷,窄小的道路上只有她一人鞋跟发出的回响,格外清晰。
等等,不对劲。
有另外的脚步声,不是她的。
她身后有人......?
她陡然停下脚步,空气中一阵诡异的寂静。
等了几秒。她突兀加快了步伐,身后微乎其微的脚步声立刻变得清晰,也紧跟着逐渐加快。
是冲着她来的。
闷雷越来越近,她猛地跑起来,但明显身后的人早有预感,甚至在她跑起来之前快一步将她抱了起来。
一块毛巾蒙上了她的口鼻,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但显然无论怎样屏息,最后麻药依然要随着憋不住的吐息而渗进体内。
四肢发软,视线模糊,她瘫倒在了身后之人的怀里。
来人怜爱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抱了起来,走出巷子,把她放进了车里。
车开走了,巷口一片冷清。
雨落了下来。
雷声阵阵。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醒来后她将第二次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