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上,风从南方刮过来,天气愈发和暖,赵粤习武更勤,某日王艺瑾晨起洗漱梳妆完毕,听院中仍有呼呼破空之声,便推门行至院中。
只见赵粤一袭清雅的月白色宽袍,手执白玉骨扇,于院中空地上极尽翻转挪腾,动作如流水般流畅,身形如浮云轻逸,于出击时又干净利落,势锐不可当。
风吹落花瓣,漫天飞舞,赵粤的黑发随风飞扬,衣袖轻盈飘逸,与落花共荡。
此刻赵粤眸子里的光彩与平日完全不同,清澈的双目坚定锐利,眉目间似带笑,神采飞扬,翩翩少年,别有一番潇洒气质。
王艺瑾暗叹难怪之前无数闺中女子皆为小侯爷倾心,眼前的人以男子论,实在是很容易教女子倾心的对象。
赵粤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赵粤见王艺瑾轻裳浅妆,缎黑的及腰长发流光轻扬,温柔的黑眸眼波流转,浅笑嫣然,与王艺瑾相视而笑间收势停下。
王艺瑾迎上前,动作自然地伸出手拨开赵粤脸颊边的发丝,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汗,又兴奋地比划了几下:“刚才那样好帅气啊,赵粤,我也要学。”
那时她偶遇星辰,先是只担心着如何帮忙掩护与救治,后星辰与她表明心迹,偶像告白,她自然答应,之后星辰便飘然离去,她只来得及见识他神出鬼没的身法,如今见赵粤武艺高强,侠女心又起,非要向她讨教一番。
“好。”赵粤腼腆一笑,为她示范起如何站桩,扎马步与气息吞吐,王艺瑾见状,垂头丧气地拉着她的手,语调带着微微上扬:“赵粤,我不要站桩~我要练像刚才那样帅气的~”
“可是习武徒有框架是不行的。”赵粤颇为无奈地说着,又经不住王艺瑾猫咪似地撒娇,只能教了她一点简单的身法招式。
王艺瑾兴奋不已,拿过玉扇,学着赵粤的样子练习起来,挪腾交错间她一个重心不稳便往后仰,赵粤连忙一手拉住她,一手手臂谨慎有礼地虚虚停放在她腰上。二人目光相接,不知怎幺就都静了下来,两人先是彼此注视了一会儿,又各自不自觉地便移开眼去,好像什幺事也没发生。
王艺瑾心口跳动,涟漪动荡。从赵粤怀中起身,一时“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涌上心头,但赵粤明明是女孩子,哪里授受不亲?
她见赵粤低眉垂首,摸着泛红的耳朵,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城外春日里一望无垠的草地,柔情顿生,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降低:“粤粤。”
“啊?”赵粤懵懂地擡头。
王艺瑾笑着摇摇头,没什幺,她也不知道为什幺就是想喊她。晨光熹微温柔地洒耀在两人身上,微风早霞里,两人沉默了一会,王艺瑾又闹腾笑着说:“再来,今天我一定要把这个招式学会!”
赵粤不知刚才为何紧张,此刻莫名松了一口气,继续为王艺瑾演示身法,拆解招式,指点她练习,直至太阳高照,二人才不舍地回房。
晚间赵粤沐浴更衣完,带着皂荚香气回到内室。王艺瑾见她脸被热气蒸得红通通的,黑色头发带着朦胧水汽,上手一摸,双手交叉在胸前批评道:“怎幺这还都是湿的。又不好好擦干,以后要头疼的。”
“啊?”赵粤的眼睛眨巴眨巴,眼神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气息一时干净柔软,无邪纯真。
王艺瑾见她装傻,气结地将她一把拉过,纤细的指尖将她束发的发带卸下,赵粤发黑而清泽、乌亮长发披散于肩。王艺瑾拿起一块大大的干净细软手巾,兜罩在她头上,先是龇牙故作凶狠,猛地胡乱揉了一通,又轻柔地擦拭起她柔软纤细的发丝。
赵粤舒服地眯着眼仰头,昏沉烛火照耀间,王艺瑾眼瞳如黑曜石般明亮,仿佛照亮了一屋黯然。和着淡淡跳动的烛火,她内心有一种温柔安静的感觉,如同沐浴在夏日月光中一般。
次日清晨赵粤一早醒来,见身边王艺瑾侧趴着睡姿凌乱,小腿不知为何向后翻折翘着,手也伸出比着兰花指,不由好笑地唤她:“艺瑾,该起床练武了。”
王艺瑾迷朦半醒,睡眼朦胧,甜软鼻音粘糊着,稍微拉长了调子停顿:“啊~我没有睡醒。我好累,粤粤,我起不来了。”
赵粤便伸手拉她,王艺瑾借力终于坐起,她双手撑开,甫一伸了懒腰,便软软地叫唤:“啊……哎呦,全身好酸。”
“那……我给你捏捏?”赵粤一面说,一面就扶住王艺瑾,一手在她肩上、手臂,腰身按压揉捏起来,帮她松软筋骨。
王艺瑾便觉颈后触上些微凉意,一双坚韧有力,修长柔软略带薄茧的双手放在她裸露的肩头,指腹温柔地揉捏按压,颇得章法。待肩上的酸疼稍微缓解,腰背的酸软逐渐松快,王艺瑾活动了下肩膀,反手复上赵粤的手背,温声笑道:“可以啦。”
赵粤膝行到王艺瑾面前,见王艺瑾的眼尾上扬,问:“怎幺样?”
王艺瑾看着眼神黑亮亮,像寻求夸奖的赵粤,不禁莞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很棒。”
这样的相处淡淡的,却包含着温暖的关怀与默契,又挠得人心痒,想要日日如此才能安心。岁月恬淡,赵粤生辰就在这样日复一日随处散落的日常中倏然而至。
当日,府内上下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夜,星月漫天,白日里的热闹散去,王艺瑾亲自做了几份精致菜式,仆人布置完成便退下,留二人于房中独处。
“怎幺样,是大厨吧?”王艺瑾看赵粤眼里满是惊艳,挑了一挑眉,对她扬着下巴。
赵粤笑着点头,迫不及待地动筷,狼吞虎咽,大有风卷残云之势。
“诶,慢一些。看你,吃得满脸都是。”王艺瑾说着,伸手拿起帕子帮她揩了揩嘴角。“外间的少女要是看了你如今这样吃相,内心风流倜傥的小侯爷形象要崩塌了。”
“她们本就不是喜欢真正的我,不过是当我男子去喜欢,我又不是真的男子。”赵粤眯眼笑笑,好像毫不在意,又吃下一口烧鸡:“这个真的好好吃啊。”
王艺瑾却是一愣,随即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赵粤此一生将是如何孤独?她与男子难结连理,注定要和女子成婚,如果不是她,她的婚姻生活又会是如何?如果对方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想到此,她不由得庆幸,还好是她来到赵粤身边。
她走开到书架前,于抽屉柜中,拿出一个小臂高的大圣样式的布娃娃,远远看着赵粤眉角眼梢流露不住的惊喜,笑着走近,用布娃娃轻轻点在她的额头上,再递到她手中:“小郡主生辰快乐。”
赵粤恍惚地收下,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中的布大圣,烛光下仍见它栩栩如生,走线细腻,可知制作者用心。她内心滚滚发烫,脸上因为喝了酒红艳艳的,看向王艺瑾眼神带着微微的迷离,双眸中闪烁着璀璨耀眼的光芒。
“艺瑾,谢谢你。”她眼中倒映着她的样子,乌黑的瞳仁如墨玉般温润、纯粹而脆弱,她郑重地说:“这是我有生最开心的生辰。”
王艺瑾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了礼物,要许愿呀。”
“好。”赵粤双手交握,将布大圣捧在手心,眼神虔诚:“大圣,我第一个愿望希望身边的朋友都可以平安喜乐。”
“第二个愿望,嗯……要是可以再长高一点儿就好了。”赵粤略有些沮丧地说着。
王艺瑾闻言,笑得眉眼弯弯:“第三个愿望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赵粤点点头,闭上眼默默地许愿,再睁开眼,王艺瑾觉得有一种星星似的希冀光芒在她眸中漾开。
煦煦夜风,朦胧静谧。
王艺瑾看着她,由衷希望眼前这位注定孤独的小郡主,可以获得幸福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