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矜有一枚印章,和田玉的。
是简单的名章,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还曾引起过一小阵轰动。语文老师因为照顾怀孕生产的女儿请了长假,学校只好将刚退休的老教师又返聘回来带高三的两个班级,归卷和林矜是隔壁班,也就是在高三紧要关头换老师的倒霉蛋儿。
老先生腿脚不便,走路略有些瘸拐,双手一背,颇有些古时夫子的风范,讲文带有晋南的口音,同学皆苦不堪言,归卷却喜欢听。老先生念起古文来抑扬顿挫,对字词的剖析也深,归卷的语文成绩一跃至年级第四。
她不明白,为什幺落在她耳朵里极易理解的话语,放到别的同学身上,就是“说的什幺呀,一口方言,根本听不懂在讲什幺”。所以这课,除了语文课代表不得不专心听讲以应对老先生时不时的抽点回答问题,也就只有归卷听的痴迷。
归卷的座位在第一排,讲台的斜下手方,离老师最近的位置,这还是因为上次月考退步严重,班级排名退步十名以上的都被安排到了第一排。但归卷爱上了这个位置,因为能够实现和老师最大程度的交流,她很享受和老师交谈的感觉,后来到了大学,她也总是占据第一排的位置,实现了班上和老师互动90%的KPI。
她喜欢老先生的课,也能答上绝大部分老先生的提问,老先生渐渐不再点她的名字,很多题,归卷都是在心里默默答的,甚至有时候,她会殷切地望着老先生,眼神里透露出“点我点我,我会”的讯息,老先生还是会越过她,点坐在她后排的语文课代表。
坐在第一排,归卷并不清楚大家的听课状态,也并不关心,她喜欢看着老先生的嘴张张合合,讲着《说文解字》,讲着“示”字旁的字皆与祭祀有关,因为“示”本是祭祀时所使用的桌案。那似乎是她对文字学最初的兴趣起点。
至于林矜的那枚印,是在一次向老先生请教古文的时候发现的。
老先生摊开的书上有一巴掌大的纸片,上面拓着一枚椭圆形的红色的印,看上去是两个字,那是彼时归卷还不熟悉的篆书。看起来老先生像是在欣赏这小小的一枚拓印,归卷好奇,也就问出了口。老先生虽是平时不显,但也是喜欢这个勤学好问的学生的,便开口道: “这名章上的字是小篆,第一个,是个‘林’字,第二个,是个‘矜’字。”
那时距离归卷初识林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她会偷偷跑去看他打篮球比赛,观察细致的她记住了他的战靴,甚至走在校园里,不用擡头,看到那双鞋,就知道是他。她认得他的山地车,因为那车别致漂亮,和人一样,独一无二,加之后来零零散散听来的讯息,她知道,那辆山地车是宝马的,价格,十几万。
印章的事,归卷从未听谁提起过。班长胡浩渺和林矜颇为要好,两人都是一米九的大个子,只是林矜长得实在是太俊了,在身高这一变量固定的基础上,人的目光还是会驻足在林矜身上,所以也有不少女孩子“曲线救国”,跟胡浩渺打好关系,这样,在林矜上门拜访的时候,就能插科打诨的讲几句话。那正是EXO如日中天的时候,女孩子们会偷偷带《Bling Bling》杂志到学校,然后在韩流小群体内传阅,EXO的各个小分队归卷从来没有搞明白过,不过同桌很吃他们的颜,归卷也就跟着看过两本。她觉得,嗯,好像还是林矜更好看一点。
归卷打着学习的旗号向老先生提出描摹红印上“林矜”二字的请求,怕老先生不答应,就趴在讲台上描摹拓印。老先生见不得这实诚孩子,把她赶下讲台到自个儿座位上慢慢描摹,虽然也就两步路。
后来,那方小小的拓印,归卷描了上千遍,直到描的分毫不差,足够以假乱真。
再后来,她听说,那枚印,出自西泠印社。
而现在,熟悉的篆刻字安静地躺在合伙协议的签章页,第一个,是个‘林’字,第二个,是个‘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