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点奇怪的。
琳琅不喜欢这个世间的绝大多数,她不喜欢心旷神怡的春天,不喜欢万籁俱寂的夜晚,不喜欢芬芳馥郁的鲜花,不喜欢阑珊不灭的灯火,甚至她连门口早餐店日复一日重复贩卖的豆浆油条都不喜欢。
说是厌烦也不为过。
大部分的时间她都饿着肚子,食物对她来说不过是维持生命继续运作的工具。
她吃的很少。
次数很少,食量也很少。
午休时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用宽大的校服兜头盖脸的给自己遮住。
她在睡觉,不论白天或是夜晚,一有时间就闭上眼睛,看起来像是打坐,但她说是在养神。
她在养她体内的神魂。
十八岁。
高三。
她做皮肉生意的第三年。
在这个行业里她算是有名,往前推出二十年,她妈分开一双腿,用自己的大好年华换了琳琅这个累赘。
听说临盆前她还出去卖。
隔天一早破了羊水,被恩客送去的医院,嫖资没给,医院要押金时他垫了五十块钱。
赔大发了。
二十年前的五十块钱可金贵的很。
洪宝珠卖了一辈子,你现在让她拿出五十她都费劲。
孕期仍在吸毒揽客,琳琅出生时哭的惊天动地,奶水还没喝上一口呢,就开始犯毒瘾,通红的小人哆嗦着,抽搐着,挣扎着…
她作为婴儿时就已经是一个异类,卖淫的母亲,独特的出身,女孩这些年过的并不顺遂。
但她接受命运的不公对待。
她说龙生龙凤生凤,洪宝珠的女儿会买淫有什幺稀奇的?
好赖两代人搭进去了,说难听点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好听点这也算是家族企业了,我在道上名号响亮也是应该。
洪宝珠当年有多风光,今日我就有多气派。
气派。
真像她说的那样气派吗?
卖淫的时候偷偷摸摸,生怕被人认出来。
倒了倒空空如也的铅笔盒,这个学还得继续上不是?
人不能一辈子都阴沟翻船。
总要给自己找条活路吧,走出去,看看外面的阳光明媚。
洪宝珠的下场摆在眼前,琳琅不喜欢。
她也不甘。
晚上的时候吃上她今天的第一口饭,校门口有一家生煎铺子,里面馄饨面条一应俱全。
女孩坐下来,和往常一样要了碗刀削面。
刀削面,她吃刀削面的第三年。
王奶奶年纪大了,学校里的孩子穿着校服,都长着同一张脸,她记不清楚谁是谁,唯有琳琅是极其特殊的存在。
没有人只吃刀削面,再好吃的东西都有腻的时候,更别说那清汤寡水的面条。
莫说是骨汤,就是龙汤也不行。
面条就是面条。
是不好吃的面条。
可她坚持,坚持不放葱蒜,多加一把香菜。
王奶奶给她下进去两片肉,她没吃,走的时候还在碗里飘着呢。
固执得很。
高三学业繁忙,晚自习上到九点半,大多数的时候琳琅都会提前走,在八点准时打开面包车的车门。
面包车等在门口,里面坐着一个小眼睛的寸头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瘦瘦小小的,看起来精明的很。
出学校的时候碰见化学老师,他们打招呼,听见老师夸她的话:“这幺晚了还去旅游社兼职?真是个好孩子。”
她是好孩子吗?
当有人分开她一双腿的时候,她天马行空,这样的问。
搞一次一百二,琳琅留七十,剩下的五十给面包车里的小眼男人。
他叫冯瘦子,琳琅在他手底下讨饭吃,叫他一声冯哥。
面包车不是他的,是旅游社出钱给买的,白天的时候他拉来往的游客,晚上的时候则拉来往的嫖客。
琳琅勤工俭学,说晚上去旅游社兼职,实际上是来卖屁股的。
熟人的买卖她不做,冯瘦子就把他简陋到不行的名片塞进男游客的房里。
生意出奇的好,琳琅日入斗金,巨龙一样守着她的金库。
快来姨妈了,女孩的身体发出信号,今夜琳琅接了两个就要回家,冯瘦子好说歹说的劝她:“别别别,还有一个呢,都跟人家讲好了。”
“我不去!冯怜怜呢?让她去。”
“她还有她的事呢。”冯瘦子伸手比划一个数,意思是人家比你辛苦多了。
“拿我们当畜牲使是不是?”她捡起脚底下的一个瓶子,冯瘦子眼疾手快,躲得及时。
“诶呀,别磨蹭了,最后一个了,忍忍就过去了。”
推着小姑娘往前走,他们的肩膀挨着,男人比比划划,规划美好的蓝图:“你也挣钱是不是?”
琳琅。
别跟钱过不去。
钱也不咬手。
你看看你妈,看看你妈还有人样吗?
难道你以后也想像她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
现在就是把她裤子扒了扔街上,白给的都不一定有人上。
你听哥话,趁现在能挣钱多攒两个,难不成上了大学你还要继续卖?这辈子就在这条路上烂死了?
那你非要考出去做什幺?
还不如在咱这地方继续呆着,哥还能照顾照顾你。
听话,哥不能害你,你现在不攒钱,大学学费谁给你交?以后的吃喝拉撒谁管你?
指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妈?
别傻了。
敲敲门,手腕用力给人推进去,他真像个长者似的苦口婆心:“琳琅,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做人呐,目光就得往长远了看。”
快。
咱们争取十点半回家,你嫂子还等着我给她带馄饨呢。
今晚客人给了小费,琳琅乘车到金湾广场就下来了。
冯瘦子着急给媳妇买馄饨,走的时候没看琳琅半眼。
她不住金湾,她住离金湾很远的平房区里。
所以她很少来金湾,今天来只是因为这里有不属于她的东西。
角落无人,她安静的犹如雕塑,坐着等了许久才看见远处蜂拥而至的人群。
十几岁的孩子总是吵闹不断,裹挟着年轻人才有的朝气,一人可抵千军。
她静静的看,一张平静寡淡的脸,待人走光了,彻底看不见的时候才转身离开。
离开热闹繁华的金湾,回她残喘苟活的天地里,仍旧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