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告别了朋友,晚上那个熟悉的号码又给她打电话,她看着那个号码,不舍得挂断,便只好选接听。
「袋袋,今天能告诉我了吗?你在哪里。」他呼出的气流喷在话筒上,背景音里有人敲门进来,找他签字。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道:「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我很好。」
「那我呢?」曾公子在话筒里反问,「袋袋,你难道就不担心我?」
她想起他昨天漫不经心的眼神,他不知道,她怕这种不经意的刺痛,不经意的叹息,和她初遇时不经意间发现的街角的美。
对比自己的不堪。
不经意地发现自己在江南,不经意地发现自己并非江南。
她逃荒至此,虔诚拜访,祈求着容身之所。
如此复杂的情绪快要满溢出身体,她无法让一个人的爱去承接这些。
「这是,什幺话。」她磕磕绊绊地回着,「担心什幺……」
「你也许会知道的吧。」他说得意味深长,「袋袋,你不想说你在哪,那便挂了吧。」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心里莫名刺痛,僵滞许久,想到他昨天的样子,突然无法忍耐地脱口而出:「我讨厌你。」
她挂断,顿时觉得茫然又无所适从。
几天后,她都只能行尸走肉地过着,一次次拿起手机想要去主动联系他们,又一次次放下。
终于熬到了周末,她躺在床上看着空荡的天花板发呆,手机像催命一样震动起来。
「大事不好,袋袋。」朋友在另一头有些焦急,「那兔崽子居然真的干出这种事,你快点出来,一定要快,不来我就哭给你看。」
她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确实有些想念朋友,换了衣服就急匆匆去了约定的地方,见他正不耐烦地翻看着菜单,她来后急匆匆地拉她坐下,指了指身后的角落。
她擡头看去,角落里对坐的年轻男女,是曾子夏和他今日的女伴。
他喝了口杯里的甜酒,目光不经意间和她相撞。
她低下头,有些麻木地同朋友道,「没想到你们子夏那样的人,也是需要相亲的。」
朋友深吸了口气,「他都这样了,你没什幺感觉吗?」
她点点头,「有的,我感觉你这样的行为有点奇怪,又有些不正常。」
朋友显得分外恨铁不成钢。
她忽觉得阴影至,扑面而来熟悉的气息,居高临下的两人噙着分外理所应当的笑容,她听见那个温柔的声音道,「明扬,你和袋袋什幺时候来的,我们一起坐吧。」
然后他从容自然地向身边的女伴介绍每个人,他们稀里糊涂地坐到一处。
那是个在江南本地才有的温婉姑娘,他们三人本就无任何隔阂,很容易畅谈一处。曾子夏点菜,那姑娘笑容明媚,凑过去看自己想吃的东西。后来上了菜,他细心地帮那姑娘分切好,她笑着接受,朋友和她谈论他们本地的趣事,本地人和本地人之间本就有谈不完的话题,而她则安安静静地听着,在这一场莫名而来的凌迟中感受世界的失色。
她没什幺胃口,他们坐得太近,她的目光忍不住飘向曾子夏拿着餐具的手,他仍然是那样,温和得体,手指也一如既往,像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袋袋,为什幺看着我?」擡起目光,曾子夏不紧不慢地询问她,自然随意的样子,竟让她心里莫名地发慌。
「没有,只是在发呆。」她摇摇头,用吸管去喝杯里的果汁。
整个插曲被轻描淡写地揭过,仿佛他们真的只是一次随意的朋友聚餐,她面前坐着自然且亲厚的一对年轻男女,而她和朋友是偶然来衬托了气氛的过客。
她好像没什幺感觉,只是在这与她格格不入的氛围里,只好一直一直发呆。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保全自己该有的体面。
转折是在结束的时候,朋友热情地要送那姑娘回家,看得出来那姑娘有些不太愿意的尴尬,甚至眼神飘到她的身上,希望能替自己解围,她正要硬着头皮开口,却听到朋友那里不容拒绝道:「子夏,正好你和袋袋顺路,你不是公司里还有事吗?赶紧给她扔回去就好。」
或许是江南的温婉性情都让他们变得不习惯拒绝别人,那位姓徐的姑娘终是没能拗过朋友突如其来的热情,留下她和曾子夏两人相对无言。
半响,仍是曾子夏先开口。
「袋袋,你没吃什幺东西,我带你去吃别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盘子里撕碎的半块面包,胸口突然泛起一阵钝钝的痛,只摇了摇头。
他们又僵持了片刻,沉默过后,曾公子突然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话筒那边传来刚刚那位姑娘欢快又甜美的声音,他温和地问她到家没有,下次想去吃什幺。
她偷偷擡眼去看他,就连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温柔也照样专注。
他挂了电话,眼神敏锐地捕捉到她想逃走的视线,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是否僵硬且难看。
接着她听他低沉着嗓音说道:「袋袋,跟我去吃别的,或者,我今天还有五个像这样的姑娘要去见。」
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幺,只是喉咙有些哽咽,有些艰难地,她干巴巴地扯出一句:
「那你还,挺忙的。」
「这是相亲,当然会忙。」
她第一次觉得,他好像浑身带满了芒刺,看起来没什幺杀伤力,却也能扎痛人。
「刚刚那个,难道不够好……」
「刚刚那个当然很好。」她听他很干脆地肯定,「可既然我有选择的权力,为何不每个都比较一番呢?」
她擡头看他,觉得他的样子有些陌生。他勾起唇对她笑,整个场面像是一幅油彩大片溶解剥离的劣质油画,他又紧接着对她补充,「幸好我最擅长的便是钓鱼。」
她想,她一定是做错了什幺事,才会伤害到这位清贵的江南公子。
她喝了太多冷饮,如今连胃里也感觉到生硬的疼。
「她们都是本地人吗?」她很想住口,想挽救这失控的现状,但是稍不留意,她还是脱口而出。
「是啊,这是相亲的传统。」曾公子仍在冷笑着看她,「以前不明白,现在倒是有了些体会。」
「毕竟外乡人,说着对江南流连忘返,最后还是会离开。」
「袋袋,你也会离开的,是不是?」
她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后,眼眶红了。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又过了一阵,曾子夏好像才发现异样。
「你在哭什幺,袋袋?」他的话仍然很温和,却第一次让她觉得,他心肠很冷。
他将随身的帕子递给她,她将他的手整个推开,用餐巾将自己捂得紧紧的。
可是接着,她被扯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挣扎,可他将她抱得很紧,活脱脱像个混蛋。
他们的座位离得太近,近到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整个圈住。
他的里衣换了浓郁的桂花香气,是她在江南的阴冷天中,怎幺也闻不够的,最喜欢的香气。
好像桂花香天生就能够暖人心脾。
「袋袋,你平时最要面子,真的要在公共场合里和我拉拉扯扯的吗?」她听见曾公子在她耳边说着。
她听罢更是挣扎,于是终于推开了他,努力将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抹干净。
「好了,跟我走吧。」他起身想带她离开这里,她用全力将自己的手挣扎出来,整个人都缩进椅子。
他在一旁给了她片刻的缓和,然后忽然弯下腰,凑近她耳边,一字一句轻柔而清晰:「袋袋,你昨天说你讨厌我,可是我却喜欢你,只会喜欢你。」
她应该就是被这句话迷了魂。
泪眼模糊的世界突然就变成空白。
然后他开车载着她,本以为要去哪里,没想到是回了他在市里的住处。
她用最复杂又迷茫的心情进了门,总觉得不管选哪个方向都是错。
「我弄点东西给你吃吧,南瓜粥可以吗?」他看着她呆滞的神情,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接下来的事情匪夷所思又顺理成章,她坐在沙发上,踩着柔软的地毯。曾子夏的住所大而空旷,但却十分温暖。她饿得发困,哭得疲惫,胃里又难受……倒在沙发上便睡着了。后来她被叫起来,靠在一个人坚实的怀里,一双好看的手将一勺又一勺的粥喂到她嘴边,可是她没有力气,勺子轻碰唇边,吞咽得极为艰难。那人却喂得十分耐心,耐心到令她迟钝的神经都觉得诧异。等她喝完后,那人十分仔细地擦拭她眼角的泪痕,将她抱在怀里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她身后就是沙发靠背,怎幺也挣脱不开。
「袋袋,」她耳边低沉而温热的声音轻轻温暖她的额角,「你不肯告诉我你去了哪,那你就留在这里吧,哪里也不许去。」
-------------------
曾子夏:套路狗血,但架不住太好用
这一步,他走得太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