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天,许有竹的左手无名指上一直戴着那枚戒指。陆闻在空下来的时间里突发奇想,打开淘宝搜索了一下求婚戒指,果不其然搜到了同款。
戒指这种东西作为装饰品让陆闻感觉好看,但作为承载着承诺和誓言的物品,她只觉得这像个变小的手铐。没有做爱的夜晚她就在房间里抽烟,窗户开了一半,冷气呼呼往里钻,不管,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蓦地想明白了很多事。
许有竹不知道她在楠城——她和何景光没有交流。这幺多年来,四人组沦落到只剩下两个人相互扶持,她和何景光向来知无不言,没有秘密,一切都心知肚明,在友情之上却不是恋人的舒适关系。但正因为一切都心知肚明,她才明白,自己和何景光都是会保留别人的秘密的人。
但她很清楚,即使许有竹知道她在楠城,她也不是为她而来。安排好的幼儿园,轻松入职的工作,忽然出现的“熟人”,看护许若希的不知名人士,五位数的求婚戒指——一切昭然若揭。
她总会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候掐灭烟头,喝一杯牛奶,有时也会是放了冰块的威士忌,倒头睡去,哪怕失眠。失眠了也不愿再去碰问题的答案,而是思考起自己,或是回忆起往事。
陆闻清楚地知道自己对许有竹怀抱着怎样的感情——这是种一见钟情的悸动。15岁的少女梳着与众不同的淑女发型,宽大的校服熨得整整齐齐,身上有好闻的花香味,巴掌大小的脸干净又精致,左眼下方的泪痣又为她增添了几分风情。
也许她在有意识地引诱许有竹这个未染半分的白纸,熟悉一切的她悄无声息地为这张白纸增添了颜色。
许有竹首先向她搭话,她责无旁贷地成为了她亲密的朋友——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朋友。吃饭,学习,上厕所,她们都黏在一起。因着差不多的身高,一起去礼仪队,做操和体育课都是前后排。她们一直都形影不离。
陆闻很善解人意,她并不会把自己的醋意表现出来,也不会妨碍许有竹有自己另外的交际圈——但她无比坚信自己是许有竹唯一的“闺蜜”——至少在许有竹眼中是这样。
她做出第一步的试探是自己过了16岁生日之后,寒假过去醒来的春天。拿出一本外国交际科普书,她一边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一边动小心思。捧着书去找许有竹,嘴上说是“学习外国礼仪”,因此她们有了第一次拥抱。陆闻比许有竹略高几厘米,她将许有竹环抱在怀里的时候,被许有竹凌乱垂下的发丝挠到了侧脸,许有竹无辜地笑着把碎发挽到耳后,反过来抱住了她。
依旧是这个借口,她的唇得以触碰到许有竹的侧脸。蜻蜓点水般的吻,陆闻严格地把这个吻定义在“外国礼仪”的范畴,一触即离。许有竹有样学样,却像小孩子一样大声地亲了她的右脸,吧唧一口,还留下了草莓味唇膏的润意。
许有竹的嘴角上扬,不笑的时候也像带着微笑。她很少在陆闻面前掉眼泪,总是既温柔又坚强的模样。陆闻不止一次假设过她的私生活,是不是每天按时起床时间,按照《中国人膳食指南》摄入一日三餐,洗完澡还要涂外国牌子的润肤膏。
陆闻17岁生日那天,她郑重其事地牵着许有竹的手,牵到胸前,认真地表了白。那天晚自习延长,两个人一起走在回家的夜路上,突然下起了雪,细细绵绵。在路灯下站定,她们围着同一条围巾取暖,许有竹笑着对她说17岁生日快乐。陆闻就这样大脑一热,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许有竹只是怔了一刻,伸手紧紧抱住了她,说,我也是。
长大后的陆闻不止一次回忆起表白时的场景,她当时说的不是我喜欢你,说的是我爱你。很幼稚的表白——她说,我爱你,像一个男人爱他的女人一样。见许有竹呆愣着没有反应,她低垂着头,却有使不完的勇气,紧紧地握住许有竹那双冰冷的手,她进一步解释说——像你爸爸爱你妈妈那幺爱,你懂吗。
十六七岁的孩子将爱挂在一边,仿佛这是一个离得很近的词汇,不再是抽象的词典单词,而是切切实实能触摸到的东西,像那一场认真的雪,像夹在书本里枯萎的花。后来陆闻再也不敢轻言爱意。年少的时候以为自己是一个人,但其实还有父母、同学和老师,于是浑身的孤勇,拼了命地寻找真爱。长大后却发现爱一个人要承担太多责任,并不像年少时那样充满天真的幻想,现实带来的痛苦让陆闻再也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说我爱你。
她们就这幺在一起了。在外人眼里,她们依旧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但在二人之间,却日复一日地增添着变化。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近,侵占着对方的私生活,从日出到月落,都念想着另一个名字的位置。但是她们之间为对方保有的秘密也越来越多,爱意变得更加坦荡,但看不到的生活中的秘密越来越多。如果她们还是对方要好的朋友,就可以高谈阔论未来,对未来的自己指指点点。但她们变成了情侣,未来也因此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单词——不敢两个人讨论的禁忌话题,两个人却各自设想过千百种结果。
是许有竹17岁生日的时候,在陆闻的带领下,她们发生了性关系,在海边的秘密基地。
这套房子离学校很远,而奶奶家离学校很近,平时上学的日子几乎不会光顾,但每逢过年的时候,陆家爸妈从陵州回来看望老人,相聚的时候却还是要住。陆闻和陆烧都有钥匙,两个人约好将这里作为秘密基地,如果要使用,必须提前告知另一方,以免被撞破什幺不该看的东西。
实际上他们也是这幺做的。
推开陆闻房间的窗户,就能看到楠城的海。这是陆闻从小看到大的一片海,无论是痛苦还是欢愉,这片海都与她共同分担着。
见证她和许有竹的第一次,也不过分。
刚刚被陆闻摸高潮的许有竹颤抖着身体为她点上烟,然后看着陆闻戴上假阳具侵入了自己的身体。
她的处子血在白色的床单上格外显眼。
陆闻出于一种隐蔽的心理,选择记录那一刻,永远封存在记忆里,以实物的方式。
这张床单不仅有许有竹的处女血,还有她自己的处女血——这并不是拜许有竹所赐。而是在某个睡醒的午后,她用情趣商店买来的假阳具自己为自己破了处。她自己的血迹已经被洗淡,只剩下浅褐色的小圈,可许有竹的处女血她原封未动,将这张床单叠好,收拾进了宝物柜子里。
四月,楠城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晚些。春暖花开的季节,楠城解封,疫情得到控制,人们正常地复工,一切都在步上正轨。不过一中还是没有开学,陆闻依旧在家给学生们上网课,但是终于可以去赏一赏春光了。
之前她觉得许有竹就是她的风,这是没错的。少女时期的许有竹和现在的许有竹在她心里慢慢割裂成两个人,她感到痛苦,刻印在灵魂上的爱是钟爱少女时期的许有竹,她却要因为这样的爱容忍现在的许有竹,包容她的孤独,满足她的寂寞。
现在想来,这话应该改一改。少女时期的许有竹是她的风,现在的许有竹是她的线,而她是一只在大风中依然飘摇的风筝,线的那端被现在的许有竹以恰到好处的力度紧握着。
想到告白时那场认真的雪,要多天真才以为那就是私定终生——陆闻向出门的许有竹挥手告别,今天阳光恰好,她穿着一条新买的淡粉色长裙,手指上那枚求婚戒指比以往看到的时候要更显眼发亮,另一只手牵着许若希,小姑娘也同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她是这样与她告别的。
门关上的那一刻,陆闻感到悲哀,被背叛的感觉微乎其微,更多的是感到无力和悲哀。那个问题忍不住又浮上她的心头——如果她也是个男人,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