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顾寰宇。
见着了顾寰宇,李如画的心情也意料之中地好了起来,然而她当然不会表现出什幺,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
“原来是小顾将军。我姓李,家里排行第九,将军不妨叫我‘阿九’。此番带着贴身丫鬟出来看烟花,不想被贼人缠身……若不是将军前来搭救,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
说罢,微微红了眼眶,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一旁的木槿见状心领神会,随即便声泪俱下地哭泣道:“小姐……小姐受苦了,都是奴婢不好,连累了小姐,竟还让小姐扶着奴婢跑了如此远的路……今日,今日若不是将军……”
主仆俩一个红着眼眶似要落泪,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就差拿一道写着“委屈”二字的符纸贴在脸上了。这委屈得有些不对头,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头,顾寰宇一时半会儿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色已晚,两名女子走夜路也实在是不安全,阿九姑娘是哪家的千金?不如顾某送你们回府吧。”顾寰宇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不……不用。”李如画闻言,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道,“不劳烦小顾将军了,爹爹发了脾气,我与木槿丫头是今日从家中偷跑出来的……我们在临近客栈住上一晚便可。”
倘若让他一路护送回去,自己的身份怕是要露馅儿了。
顾寰宇倒也没有强人所难,叮嘱两个人注意安全,而后竟也向客栈订了一间房,就在李如画的隔壁。
他微微一笑,道:“皇都之下,大抵无人再敢作恶了。阿九姑娘那边若是有什幺情况,来隔壁敲顾某的门便是,顾某在军中警惕惯了,不会睡得很沉。”
李如画自是不好再推脱什幺,只得应了下来。
待掩上房门,木槿跑到床沿,悄悄地道:“这小顾将军真是与寻常军户之子不同,这看起来哪有半点沙场气息,分明是温温柔柔的公子哥儿嘛。”
李如画却压低声音,近乎是耳语:“慎言。此话不能乱说,隔墙有耳。”
“奴婢刚刚那番话,都能被听见吗?”木槿大惊,却是用更小的声音问道。
李如画点了点头,没再回应。顾寰宇自幼习武,耳力更甚于常人,刚刚木槿那番话语,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不过多听少听都无所谓了,那几句话分明是在夸他,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繁华地带,就算是夜晚也算不得宁静,反而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若此时打开客栈的窗子,必然看见远处的万家灯火,今夜似乎与寻常大有不同,来了个西域的戏班子,带了猴儿雀儿和几个罐子,惹得路上人好奇观望。
“公子,这群人总觉得不是那幺简单。”一个身材高挑的黑衣男子对身前一人讲道,语气不甚尊敬。
奕星羽漆黑的瞳子分辨不出情绪,他怏怏地往那戏班子的方向看了两眼,随后又继续向前走着,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
其实本该无关,他今夜出来只不过是办事罢了,不曾想到会看见李如画和她那小丫鬟被一伙贼眉鼠眼的家伙追着跑,他心里暗暗讽刺着李如画料天料地竟料不到她自己会遇见这些歪瓜裂枣,腿脚却是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直到看见一名青衣男子帮李如画解了围。
奕星羽过目不忘,唯独对那男子没有印象,看来是这几日刚刚进城的。这男子似乎是练过武的,只消几招便制服了要冲上去冒犯李如画的人。只是奕星羽没想到,李如画后面竟也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那微红的眼眶,似是能滴出泪花来。他突然想笑,看,这女人是多虚伪啊,只可惜连眼泪都掉不出来,但他一想到,李如画这般态度是对着那个人的,一时间竟也笑不出来了。
即便这副可怜的模样尽管是装的,但李如画的狼狈是真的呀。这狼狈的样子,居然没有被他当面看到,他似乎失去了一个可以俯视李如画,然后肆意嘲讽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又感觉到自己的手腕,那个被李如画曾经按过的地方,有些烫。他的另一只手指轻轻揉捏着那个地方,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只是在感觉上,在微微发烫罢了。
为什幺呢。他一边走一边想着。
“公子的手,无碍吧?”黑衣男子敏锐地发现了自家主人的动作,有些迟疑地问道。
奕星羽在大顺过的生活,不能称之为“生活”,只能说是消耗运气和毅力才活到今日的。当然,他与同僚在暗中也会帮助一些,只是终究不能插手太多。奕星羽是上边安排到大顺做质子的,因为他自小体弱不能习武,但工于心计,放到顺国,也可与大魏里应外合,互通情报。
如此以来,便是委屈他了。从古至今的质子,待遇都有所不同,奕星羽被送来时,正是大魏皇室纷争不断之际,莫说对外,内政已然是一团糟了,奕星羽在顺国的地位当然不会太贵重。有时候他们这些被派来暗中协助奕星羽的侍卫心中也曾想过,若是大魏国力强盛,与顺国旗鼓相当,奕星羽是不是多多少少可以轻松些。
“无事。”奕星羽轻描淡写道,“庄芥,近来进城的人里,你以为,哪个与这穿青衣的相符?”
庄芥闻言,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一张张人脸,极速的思考中,似乎有那幺一个人……他恍然,而后立即答道:“回公子,是今日刚被顺帝召回宫的顾家父子,此人看起来年龄不大,应该是顾慎之子,顾寰宇。”
“顾寰宇……”奕星羽又念了一遍。
那顾慎分明只是顺国的一条老狗,不识多少大字,却偏偏咬文嚼字给儿子取了这幺个好名字,不但取名上如此,就连儿子性格也养得温润如玉……养成了李如画感兴趣样子。
原来李如画就喜欢这种人?
他冷哼一声,神色有些不屑,仿佛听见了什幺会脏污了自己耳朵的情报一般,烦躁道:“你先回去吧,庄芥。”
“公子,那我们今日,可是一无所获……?”庄芥问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不确定的。
奕星羽行事谨慎,今日这般行为是他没见过的,他下午不由分说地出来,然后因为听见几声女子的呼救,便匆匆赶到一间旧巷,随后看见那漂亮姑娘获救了,便黑着一张脸在闹市里穿行,要说打探情报吧,也不至于这样,要说闲逛吧,倒也不像。莫非他在气救那姑娘的人不是自己?
庄芥想到这里,突然愣住了。这是什幺该死的想法!奕星羽潜伏了十年,受尽了苦与罪,怎幺可能会把心放在一个女子身上。奕星羽在大魏之时,也是最得陛下宠爱的皇子,应有尽有,这也是魏帝在潜移默化之中对他的训练了,见惯了世间珍奇与人间绝色的奕星羽,是说什幺都不会分心的。
那来自西域的马戏团此时正在街道正中表演着,周遭围了好大一圈的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在皇城底下土生土长的人与乡野凡夫不同,却也没多少机会来见西域的新奇玩意儿,看见这马戏班子将大罐小罐搬出来,又拖来一个方方正正、用红布遮着的大笼子,顿时眼前一亮,不知道这些人葫芦里边卖的什幺药,心底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等待着,等待着……
一声短而急的哨音过后,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头先向众人鞠了一躬,之后便扬手掀开红布,瞬时一片哗然。
原来这红布遮的,是一座铁笼子,里面关着的,竟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白色巨虎!
被妇人抱在手里的孩童猝不及防,被这白虎的阵势惊到了,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人群也渐渐不安分了。然而络腮胡子却丝毫不理会,自顾自地讲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西域话,随后,竟然当着一众百姓的面儿,从一堆青铜钥匙里面摸索出一把黄金质地的钥匙,笑嘻嘻地打开了笼子。
“啊——!!”
李如画一个原本打算入睡了的人,忽地听见了外面铺天盖地的呼救声,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打开窗户,往下再看的时候,不禁皱起了眉。
只见那白虎在街头跳来跳去,嘴里还叼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腿。
她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对此状况波澜不惊,只是在心里为伤亡之人悲恸了一会儿。木槿则不然,这小丫头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幺事,跟着李如画到窗前一看,一地的红色,还有一只肆意横行的白虎,通通撞进她的脑海,一时间恐惧到达了极点,木槿尖叫出了声。
这一声不打紧,只是苦了李如画。
李如画是站得离木槿最近的人,耳朵自然也就听得最清楚,这幺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就像护城兵灌满了火药的炮筒,在她耳边响了一炮似的,震得她整个人都觉得恍惚,脑子里更是嗡嗡响。她有些无力地蹲了下去,闭了眼,稍稍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这打击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儿大了。
隔壁房间的顾寰宇自然也听到了这声惊天尖叫,忙跑来,敲着门问道:“没事吧,阿九姑娘、木槿姑娘?”
“小姐……对不起……”木槿看着蹲在地上的李如画,万分懊恼。
李如画虽捂着耳朵,但也依稀听到了顾寰宇关切的声音,擡手指着门,示意木槿去开,而后道:“我没事,只是方才打开窗子看见了外面的情况,吓坏了。”
如此说着,她忽然想到,刚刚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奕星羽。他来做什幺?更重要的是,那骇人的白虎,为什幺没有攻击他?
奕星羽并没有跑走,他也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白虎,而一只手却悄悄地背到了身后。李如画知道,他在感到茫然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那幺看来白虎这件事并不是他造出来的。
随后,她忽然想起了什幺似的,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将军,快去救人啊!”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只装下了一个奕星羽。这倒不是动了情,虽然不知道奕星羽跟那白虎是什幺关系,但她觉得,此时的端倪,不能被旁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