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二次中风后,不再讲话,想是自觉口齿不清,要保留一些尊严。他一向注重仪容行止,偏生了这样邋遢的病,对精神是极大折磨。
中宫立于榻前,注视近侍为他拭去涎水,努力约束自己的面部肌肉,不露出嫌恶的表情。
三十载伉俪,当然不是一帆风顺,有些冲突和裂痕还很严重,但他们并不是怨偶,比普通夫妻还多一分竹马情谊。
两年前,他第一次生病时,她有过亲身为他侍疾的想法,是天子劝止了她:“不想在你跟前狼狈。”
传奇中的恩爱夫妻,甚至肯为对方尝秽、吸痰,而她连看一眼他流涎水的面容都需要十足的勇气。即使他背叛最恶劣时,她对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嫌憎、恩断义绝,暗祈他快快死去,好翻过人生这一叶。只得承认,她不是一个伟大的情人。从前因他风流而起的怨怼,是否也应勾销呢。
内侍做过清洁,默然退下。
荀蟠蟠在榻沿上侧坐,笑着朝天子伸出一只素掌,“一兄。”
新商九代天子崔柏梁艰难擡起左手,颤巍巍与她交握。
目光相汇,天子泪盈眶。
荀皇后柔声安慰:“朝中无事,安心静养,不要多想。”
这二年,她居摄,处理政务已颇熟练,恩威并施,上下钦服。谁能想到,平日里琴书自娱的大隐女子,危急时接理宸翰,竟如此得心应手。即使他一口气上不来,也不用担心身后大乱。
当然,忧患还是有的。譬如,天子二度病危,而储君未建。
如果她要报复,完全可以选在此时。
柏梁几乎感谢这封喉的症候,纵使能言,他又该怎幺说服她呢?
只听中宫道:“我已遣使江南,密谕叔度速速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