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灯“腾”地一下亮起时,黎思葭感到一瞬间的眩晕。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一声、两声,重重地,又轻飘飘消失在交响乐声中。于是肌肉记忆被唤醒,随着节拍旋转与跳跃。
她沉浸在角色里,每次心跳也合上节拍,聚光灯几乎快要跟不上她的节奏,轻盈地,有人想起千年前,不同舞种的飞燕,似乎也要有人抓握住她的脚踝,才能阻止她飞走。
最后一个音符也落下时,观众席一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黎思葭这才从梦境中醒来,又回归自己。
谢幕后,她独自一人来到后台,没有为她欢呼的导师,也没有迎接她的好友,她躲藏在观众席后,听评委念出她的名字和最终得分。
分数很高,唏嘘声也很大。
“黎思葭……她不就是那个杀人犯的……”
“欸,这年头,毁了别人人生的罪犯的女儿,还能拿金奖,多不公平!”
“就是,就是!”
……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低着头,又慢慢融入进那块属于她的黑暗里,所有人喜欢的只是刚才舞台上的埃斯米拉达,而不是她,黎思葭。她麻木地站上舞台领奖,在灯光下,努力装作看不见台下的指指点点,身旁的选手陆续收到鲜花。
除了她。
可是没关系,黎思葭在心底安慰自己,不是早就习惯了吗。于是她静默地鞠躬,静默地回到后台,静默地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静默地缩在角落里,直到天都黑透,后台的灯也一盏一盏关闭,她才裹紧厚厚的羽绒服,提着帆布袋,走出剧院。
学校的车早已离开,黎思葭搓了搓冻红的手,点开微信零钱,看着为数不多的余额无奈选择了步行。路边的情侣成双入对,捧着一纸袋子糖炒栗子,或是两只烤红薯取暖,又或者,互相揣进彼此的衣兜里,像个连体婴。
她忽然想吃一包糖炒栗子。又或是她想念夏天,清晨的冰美式和怎样紧贴也不嫌热的手掌。
没回宿舍,黎思葭拐去了练功房,没人的时间段,四周都是黑暗的。她摸索着,将要打开墙上的灯,有脚步声从背后渐近,替她打开灯。
眩晕感再度袭来,她仰着头,眼里没有焦点,只在模糊中勾勒出他的身形。但那也已足够了。
梁见山。
他低头望向她,手还搭在墙上的开关处,距离被拉得很近,似乎气息也纠缠。思葭不矮,学芭蕾舞的完美身材,可梁见山更高,望她时,有无形的压迫。
他们没有谁先开口,只是一颗无声的泪从黎思葭眼角滑落,重重砸向舞蹈室的地板。
“还那幺爱哭鼻子?”
“用纸擦一擦,别变成小花猫。”
梁见山收回手,从大衣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餐巾纸递给她,黎思葭没接,只是擡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有些无奈地落下。
“其实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你没必要……”
“昨晚睡的太晚,眼睛不舒服。”
黎思葭迅速地扭头,开口打断他的话,她知道他要说些什幺,可偏偏不再想听。她听见身前传来一声小小的叹息,好像在她耳中无数次听过的叹息。
脑海中那些声音杂乱,有人在说,好好的苗子,为什幺偏偏是他的种。她觉得聒噪又刺耳,不知怎样才能封缄住他们的唇舌,可现在,她知道如何封缄住梁见山的唇舌。
小小地踮脚,像是在做优美的脚上动作,她下意识凑上前,吻上梁见山的唇。
那样烦人的叹息被堵回喉管,黎思葭方觉得快意,正欲撤退时,却被扣住后脑勺,加深这个吻。不是没吻过,只是时隔太长的亲吻让她熟悉又陌生,属于梁见山的气息浓厚地袭来,带着些许未散尽的烟草味。
呛得她又快要包不住眼泪。
四周是寂静的,双唇分开的声音就格外明显,黎思葭的耳根也红,眼尾更红,仿佛被欺负的从始至终是她一人。梁见山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笑,擡手揩掉她未落的泪珠。
“你瞧……”
他话说到一半,可黎思葭知道他想说什幺。
他想说,你瞧,你还是摆脱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