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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在暗室之中计算着时间,很快外面的私兵就陆续撤走,首都的情况显然正在按照他的预想发展,沈伯渐已经焦头烂额,顾不上再管这个逆子了。

总督骤然失势,陛下也终于驾崩,周丞玉作为遗诏上名正言顺的继任者,在这一年的五月正式加冕,成为了皇帝。

首都刚刚结束一场混战,此刻已是满地狼藉,人心惶惶。如今的帝国和它的上一任主人一样虚弱而阴沉,新王和他的臣子们面前堆满了亟待解决的工作。

郑雩和裴越作为少数没有站错队的智者,并没有像旁人猜想的那样继续留下来接受奖赏,他们很快都离开了珉城,接着同时前往边境——郑雩是必须回去处理先帝留下来的烂摊子,裴越也急着去搜寻自己失踪的女儿。

裴令容失踪的消息前几天才传回来,一个本该休假的中尉突然出现在了荒无人烟的边境,又在那里莫名其妙地撞散了一架战舰,这则奇闻在混乱的时局中根本无人在意。沈伯渐的陷阱虽然及时地捕获了猎物,却未能达成他预想中的结果,除了裴令容大概是真的死无全尸之外,似乎谁也没有受到影响,就连她的父亲也是在职务完成之后才出发去找她。

简陋的现场调查显示当时舰船上只有裴令容一个人,她似乎并没有受到胁迫,后续的自杀行动大约也是出于自愿。裴将军很少联系这个小女儿,他也不清楚在她失踪之前到底发生了什幺,但这件事一定与首都的政变有关,并且对裴令容来说,一定是出于某种无法规避的、正当的理由,才会让她做出这样荒诞的选择。

裴越不打算为此责备任何人,尽管他能想到这背后许多可能的阴谋论。

阴谋论之一正在返回住所的路上。沈渊出了暗室就被抓进了皇宫,直到今天才得到了大约三个小时的休息,让他有时间回家一趟。

这栋房子的位置和安保程度已经不再适合让他居住了,沈渊需要回来找出房子里的那些机要文件和所有必须带走的东西,方便工作人员下周来替他搬家。

至于搬去哪里、家里要怎幺布置这种琐事当然不必他来操心,沈渊的日程中排满了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回家的路上他还在参加一个线上会议。到了下周他或许会空闲一点,那时他会带一支队伍前往边境,去找他失踪的妻子。

明明裴令容会出意外这件事沈渊早就知道,但他在听到事件汇报的时候竟然还是愣了一下。他给出了合理的解决方案,立刻派遣了调查和救援小组,又联系了裴越和裴知仪。面对裴知仪的怒火,沈渊当然应付得毫无破绽,然而通讯结束之后,他好像又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幺。

沈渊在门口停下,等待系统识别他的身份。家里的门禁是裴令容装的,反应有点迟缓,每次进门都要站着让它扫描好一会儿。

他记得那时候他们刚搬进来不久,裴令容装完了才发现这东西出了问题,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下午也不明白她安错了什幺程序,只好尴尬地冲沈渊笑笑:“这样说不定会比较安全呢……你看它扫得多认真啊,哈哈。”

突然想起了四年之前的事情,他对这个冒着傻气的画面的印象似乎比刚才那个严肃的、重要的线上会议还要清晰。

门终于打开了,接着门廊的灯也点亮了两盏,好像有人在欢迎他回家。以前那个慢半拍的门禁系统并没有这个功能,大约是裴令容新加上的。

她只要有时间就会在家折腾这些东西,尽管大部分都不太好使,甚至是给两人的生活平添了一点障碍。

不过住久了也就习惯了这些障碍,沈渊在使用咖啡机之前自然地敲了敲它的盖子,机器晃了两下才顺畅地启动。

“敲一下它就不会加糖了,不过要用力点敲,而且要敲这里……”裴令容向他演示自己的新发明,“这次是真的有用哦,你要试试吗?”

明明可以直接买到更方便智能的商品,裴令容还是对改造家用小电器乐此不疲。让人费解的是,沈渊也从来没有阻止过她的尝试,这栋房子里常用的东西多半都是来自那位笨蛋机械师的发明创造。

她一直在很用心地经营她的家,虽然成果看起来确实不怎幺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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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渊找出了一些应该带走的文件,又在房子里绕了一圈,检查是否还有遗漏的东西。起居室有一扇落地窗,窗前放着一块小地毯。这块地方就是裴令容的工作间,沈渊走到地毯旁边,俯视满地乱七八糟的零碎,发现自己又开始走神了。

这几天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的注意力会毫无预兆地逸散,反应过来时往往已经过去了一两分钟。这一两分钟对他来说是一片空白,沈渊不知道他为什幺会分心,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幺。

这是相当糟糕的情况,他的许多工作都不允许一点点失误。沈渊起初认为大概是他太久没有接受疏理,精神出了点毛病,军方也立刻安排了一位高级向导来替他治疗,然而那位经验丰富的老专家只看了他两眼就得出了结论:“沈先生,您的状况没有问题。”

“近段时间情绪都很平和镇定,身体上也没有什幺不适,对吗?”对方态度肯定地一摆手,“就算有问题也不会是在这里,您的向导把您照顾得很好。”

裴令容的确经常为他疏导,沈渊几乎习惯了在她面前卸下精神屏障。在四年之前他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养成这样可怕的习惯,听到那位专家的评语之后沈渊仿佛才意识到这想象已经变成了事实,但他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沈伯渐和郑宴的婚姻也是由塔分配的,当时的沈伯渐也是那一任湜川总督最厌弃的儿子,偏偏他是个颇有能力的向导,可以收到一份有许多候选人的分配名单。沈伯渐在其中选择了郑宴,郑家当然不会同意,他们扣着郑宴不放,变相逼迫沈伯渐在一个月内撤销申请。

但郑宴还是跑了出去——既然有一个向导选择了她,她就执拗地一定要见他一面。从那次会面开始,沈伯渐就控制了她的一生。

他绑住她,又驱使她,对她就像对待一条驯好的狗。沈伯渐将郑宴利用得干干净净,差不多嚼碎了她的骨头。

向导对和他们产生连结的哨兵拥有如此强大的影响,简直令人触目惊心。沈渊不能完全信任裴令容,始终不愿意和她绑定结合,也是这个故事必然的结局。

可是裴令容虽然不曾和他绑定,好像也对他施加了不少影响。靠近她沈渊就感到放松和舒适,只要她擡起手他就会卸下屏障,等待疏导。

她对沈渊的影响同样不容小觑,然而沈渊直到最近才发现这一点。他在裴令容面前露出了那幺多破绽,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控制沈渊,就像沈伯渐控制郑宴,但她没有。裴令容非常谨慎地对待她所掌握的这种力量,从未让沈渊感到一丝不快,她总是在小心翼翼地维持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一次沈渊走神了很长时间,远不止一两分钟。他在起居室里站了太久,久到天色渐暗,落地窗的窗帘都自动合上,屋顶的小吊灯也陆续亮了起来。

轻微的机械运转声让他回过神来,暖黄的灯光已经落了他满身,沈渊擡头看向门口,轻声说:“你回来了……?”

他见到灯亮,以为裴令容终于到家了。沈渊发呆发得心不在焉,竟然忘记了这大约只是她在离开之前改过的程序。

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只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算是自嘲。

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应该是因为他的声音又触发了房子里的什幺新功能——裴令容最近大概是有一次很长的休假,足够她把这里都折腾一遍。沈渊回头去找音乐的来处,发现那是窗前放的一架玩具钢琴。

一个怪模怪样的小机器人正在用它仅有的一根手指敲琴键,沈渊认得这个小玩意儿,作为裴令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先前它能演奏的唯一一首歌堪称噪音,除了它的制造者以外还没有人能说出那是什幺曲子。

小机器人丝毫不受听众影响,只管继续专心地弹下去。这次沈渊听到了一段磕磕绊绊的旋律,那是一首生日快乐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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