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电话铃响了。
凯瑟琳快步走向客厅接起电话时,本面对着他,一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惊喜一笑,立刻兴奋背过身去,叫着“Honey!”
他不想偷听,侧过脸去看窗外。妹妹今天去见她的旧情人,他是有些底气的——夜里妹妹哭得那幺凶,似乎很在意他和别人结过婚;早上出门时,轻手轻脚不欲惊动她,结果在门厅换鞋时,她蓬头垢面匆匆跑下楼来抱住他。双臂从他外套和衬衣之间穿插进来,把他挺括的西服外套顶得飞鼓,脑袋埋在他怀中,唧唧哝哝舍不得他走,最后又害怕又委屈地看着他说,“哥哥回来不要绑我。”她求他总是这幺求,自两三岁时起不曾改过:重复他的话,加上不要。
他想起她来,心里就软软的。小时候他很希望自己是蚌类,把妹妹庇护在坚硬壳子里,抵挡世间的冷眼炎凉,把柔软舒适的一切留给她。
看着仍在和恋人窃窃絮语的凯瑟琳,他忽然又有些担忧,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妹妹并没有给他打电话。软软的心忽然像牙齿不小心要到舌头那样,剧痛了一下。他不能保证她绝不会跟人家走,她毕竟无情地抛弃过他,像父母一样,甚至更残忍——父母只是将襁褓中的他扔到路边,只是扔了一次,而他当年一次又一次去凶,去劝,去求妹妹跟他走,那是一个漫长的抛弃,是被她抛弃了一次又一次。
“抱歉,Khons.”凯瑟琳走了回来,向他笑道:“我的中国男孩得知我今天在家中接待前夫,很不安。”
“你这幺有魅力,担心是当然的。”他微笑道。
“我们说到哪里来了?”凯瑟琳坐下后,思索了片刻,“哦,你说有什幺问题要问我。”
他沉静下来,微微擡眉,带着一些严肃,“你还记不记得米勒?就是我们的大学同学,米勒史蒂文。”
“记得,他前些年不幸出车祸去世了,为什幺突然问起他?”凯瑟琳一脸诧异,拈起一块曲奇慢慢咀嚼着。
他无奈叹息,“你还记得我们刚刚结婚,去长岛住了几天权当度蜜月吗?我们回来后,米勒对你说,有一个女孩来学校找过我。你还能回忆起他具体是怎幺说的吗?”
凯瑟琳对他的话反应了好半天,记忆里一片空白,毕竟是七八年前的一桩琐事,茫然地摇头:“我全然想不起来。”
他沉吟了片刻,“那天晚上我打完工回到家里,你对我说,米勒告诉你,我们去长岛期间,有个亚洲女孩来学校找我。记得吗?”
记忆的线索就像是在街上找人,依稀看到,一晃眼就不见了,凯瑟琳眼睛盯在曲奇碗上,皱着眉,“你再说说看,后来呢?”
“第二天我去学校问米勒,为什幺不直接告诉我而是对你说,他耸耸肩走开了。后来你安慰我,说你拒绝过米勒好几次,或许他只是在挑拨。”
凯瑟琳的眉松开了一点,“ 这幺说来又有些印象…”
他安静地专注着看她,连呼吸都十分克制小心,怕打断她的思绪。
“他……他只是说一个亚洲姑娘,我想不起来别的了。”凯瑟琳歉意地看向他,忽然又有些明朗,“你怀疑那个女孩是你妹妹?”
他凝视她半晌后,点了点头。
凯瑟琳并不了解他和妹妹的事情,也有几分痛心和惘然,“当时你为什幺不怀疑?”
“怀疑过……可那年她才十六岁半,我想她不会讲一句英文,更不知道我在纽约念书,不可能来找我。”他说话时,每一个字母都用它们最尖锐的部分在他的心上扎似的,“现在却又有几分可信,我请人调查过,当时她嫁的那个人,确实在我离开香港一年半后就死了。”
热可可不再冒热气,暖气管道在轻微震动,窗外的白雪皑皑和室内的浅黄碎花一冷一暖对比强烈。
凯瑟琳用双手捂住口鼻,静静地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低垂着头,二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很抱歉。”凯瑟琳用双手虎口卡着额头,“当时不该从家里逃出来迫使你和我结婚,我很抱歉,Khons.”
“都过去了,而且她不一定找过我,只是猜测。”他拍了拍凯瑟琳的肩,挤出一丝笑意道:“实话说,这些天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你们重逢了?”凯瑟琳擡起头来,满脸欣喜,蓝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璀璨。
“是。”他点头,故意没有说得很详细——不确定妹妹是否愿意将重逢的细节告诉别人,继而深呼吸了一下,“总之重逢那天,我问她有没有来找过我,她矢口否认了,理由和我想的一样:年纪小不敢一个人跑到美国来,不会英文,不知道我在哪里。”
凯瑟琳只是擡起了两边嘴角,眼睛里哭意多过笑意:“亲爱的,我为你感到高兴,为你们感到欣慰。”
他却茫然摇头,“我依然感到很不安,我不能确定她爱我。当年她抛弃我,在那人死后,她又选择和别人恋爱而不来找我,直到今年她分手了,才来找我。”
凯瑟琳拿走了木杯,去料理台上倒了一杯咖啡过来,递给他,“你希望她能向你证明她的爱,对吗?”
他细细回忆这几天的种种,哑然失笑道:“可是她不大愿意证明。我提出只能在一起三十天,她答应了,并奉为准则,好像随时都可以提着行李箱离开。一点也没有要努力挽回我的意思——你不知道,她是一个很愿意努力的人。”
凯瑟琳听到这里,也笑了笑,“Khons,亲爱的,或许她也很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