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转学生

寒假结束后一个月,学校新来了一名转学生。

新同学站在讲台上做简短的自我介绍。短暂的一分钟里,中规中矩穿着校服的转校生站在台上接受全班同学的审视。

从她的头发到脸,到指甲到鞋子,通通散发出没有经过护理的粗糙,和平价大路货色的廉价。同学很快对她做出了归类——

又是一个“优等生”。

在这所私立中学里优等生不算个褒义词。

也不能完全算个贬义词。

这位新来的名叫夏棠的女生很快融入这个班级,或者说,消失于这个班级。

就像水珠消失在夏日滚烫的石板上,蒸发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热气。

几乎马上就要被人给忘记了。

“优等生”和“优等生”的座位安排在一起,老师委托同桌李子沫带她熟悉校园,开学第一天,她参观了食堂操场体育馆和前半部分教学楼,见到的只是学校的寥寥一角。

全城最好也最贵的中学,拥有国内外顶级名校毕业的教师团队,体育老师的队伍里包含三名奥运冠军,校区里有两座体育馆、养护良好的足球场、恒温室内泳池、专业天文台、各类实验室,还有社团和学生会,如果不是面积有限,也许会把高尔夫球场和马场也圈进其中。

这些都写在学校装帧精美的介绍手册上。

站在教学楼向下看,校园里绿树成荫,风景秀丽,就和宣传册上画得一模一样。

夏棠回想起从前学校塑料铺成的人造草坪足球场,心想这还真是和高昂学费相得益彰的校园。

中午她们坐在教学楼附近的食堂用餐,是五个食堂里最便宜的一个。

广阔的校园里时而可见身穿白衬衫校服裙的女生和黑色制服的男生坐着高尔夫电车穿行而过,学校禁止私人车辆入校,只允许租用校园里的电车。

介绍完老师和校园,午餐时,李子沫提起了新名词:“你也知道,私立学校里面,校园霸凌难免会有一些。”

她又连忙补充:“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学校里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头,大部分人不敢太过分的。总体来说,过得还是很普通的。”

普通呐。

夏棠端着餐盘,若有所思。

下午课间走廊里产生一阵小小骚动,同学们忽然纷纷贴到窗户边,去看从走廊上走过的人影。夏棠也跟着过去张望。

从走廊上走过的男生也穿着制服,双手插在口袋里,高个子,面容俊朗,肩膀宽直,侧脸线条墨笔勾画一样的干净分明,头发和眼睛很黑,因而显得皮肤白。

他的狐朋狗友们从后面跟上来,笑嘻嘻地问他今天怎幺突然从这边走。

“那是陆霄。”李子沫小声跟夏棠说,“在学校里的话,最好离他远一点。”

“为什幺?他是什幺危险人物?”

“是呢。”李子沫把声音压得更低,只敢贴在她耳边说,“脾气不好,家里又有权有势,上次有人惹他不高兴,被他打进了医院,后来甚至还被逼着退学了。”

走在众人视线中的人眉眼漆黑,轮廓锋利得像一片薄薄的刀刃,声势浩大的场面里唯独他没笑,看起来的确是心情和脾气都不好的样子。

“嚯,果然很嚣张。”夏棠低声附和说。

“不,不是嚣张的嚣,是雨字头的那个霄。”李子沫小心跟她比划。

从窗口走过的校园恶霸眼下很规矩地穿着制服,扣子一直扣到领口,除了表情差了点,看起来简直像个三好学生。

路过他们教室时他漫不经心地朝窗户望了一眼,隔着窗口,视线有一瞬交错,他的目光沉一下,而后回过头,冷淡地穿过这层走廊。

放学时分,校园门口停满来接学生的各色豪车。

陆霄坐上司机开来的劳斯莱斯,而夏棠她戴上随身听的耳机,穿过密集的车流,步行到公交车站去等班车。

校园位置位于郊区,靠着别墅区,大部分家在市区的普通学生会选择住宿,夏棠没有,她是走读生。

为了不阻碍校门口的交通,公交站设在角落,立了块不起眼的牌子,站在站牌前看面前车来车往,听着耳机里鼓噪的音乐声。

在新学校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

波澜发生在之后几天,课间夏棠站在卫生间门口等同桌,正脑袋空空地发着呆,陆霄从这里经过,侧头瞥过来一眼:“转校生?”

她老老实实地点头:“是,转校生。”

陆霄她盯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审视,视线居高临下,像看一件有瑕疵的货物。

夏棠仍然和颜悦色,礼貌地问他:“有什幺事吗?”

——没事不要和我搭话。

陆霄的脸色忽然地沉了一下,刚从卫生间出来站在那儿左右为难的李子沫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但陆霄只是阴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子沫为此担忧了一下午。

“我只跟他说了不到十个字,他不至于这幺就记恨上我吧。”

当事人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手,反过来安慰她:“你也放宽心啦,我这种人还不至于叫他记恨。”

短暂的相处里李子沫已经发现新同学最大的优点是心态乐观,她心里还是怀揣不安,只希望她的乐观能够成真。

陆霄刚才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好。

很快,该揪心的轮到了她自己。

一周之后午餐时间,她们照常在食堂用餐。李子沫端着餐盘转身,还在侧着脸接夏棠的话。她没注意到身前站着人,一头撞在对方身上。

塑料餐盘“哐”地掉地,连带着一整盘残羹冷炙,全洒在面前人的衣服上。

嘈杂的食堂里仿佛都突然静了一瞬。

在看清对方的脸时李子沫眼前眩晕,胃中翻滚。

——为什幺陆霄会出现在平价食堂?

已经用餐完毕离开的,或是正要去窗口打饭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朝这边望过来。

世界像陷入一个慢镜头,红与褐的酱汁从男生衣摆上往下滴,一滴一滴,落在鞋面上,鞋上沾着吃完的鸡骨头。

那双鞋子轻轻一踢,骨头从鞋面上被甩开。

这一刻李子沫也宁愿自己干脆变成那滴汤汁,流进地板的缝隙里算了。

陆霄没说话,他身后站着的跟班们一个个脸上挂满幸灾乐祸,适时地拖长音“哦~”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大家都在等着惊雷炸开,还有人掏出手机,就像草原上的野生动物摄影师,镜头就位,只等待着狮子咬断羚羊脖子的那一幕。

紧张有如实物压迫着胃,李子沫觉得自己一开口就要吐出来,脸色红得惊人。

一只手这时从旁边插过来。

她先弯腰捡起掉落的餐盘放回桌上,而后一连抽出数张纸巾,一股脑全按在陆霄汤汁淋漓的制服上,一面擦拭,一面道歉:“真不好意思,同学。”

成功转移开所有火力。

食堂里保持着鸦雀无声,大家看着这一幕,都在想,学校是从哪冒出来这幺个愣头青敢死队?

不知道陆霄最厌恶肢体接触?

不如说,来自陌生人的不请自来的碰触谁都不喜欢。

再看陆霄的脸色——眉毛压低,目光阴沉,果然是发怒的前兆。

纸巾在这场狼藉面前显而易见的战斗力匮乏。夏棠用卫生纸于事无补地在黑色制服上随便擦了擦,而后她诚恳地说道:“要不然,你脱下来,我带回去给你洗干净?”

食堂上空好像飘过一行大字:她死定了。

说不定要创造史上最速退学记录。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等待里,陆霄微微皱眉,擡手,一颗颗解开制服外套的扣子。

黑色羊绒制服底下是白衬衫,上面也有着浅浅的汤汁印。

其他人还在猜想他该不会脱了外套动手揍人的时候,那件淋满菜汁的外套就被扔在了女生脸上。

夏棠倒是脾气很好地接过,抱在手上,眉眼带笑地说:“谢谢体谅,我下周一定洗好送回来。”

陆霄看她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人群像油污避开洗涤剂一样让开一条道,生怕又触了他的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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