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泛白。
温馨雅致的女性房间,仿佛灾难现场一样凌乱。
“你该走了。”
轻轻的女声响起。
倚靠墙壁脸色惨白的男人睁开眼,神色诧异,但很快沉下,似早有防备。
他撑着墙慢慢起来,旁边伸来一双手要搀扶他,被推开。
那双覆盖在阴影下如精美雕塑的手腕立即缩回去,比伸出来的速度更快,显然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使得她助人的行为透出一股虚伪劲,更像迫不及待尽完义务好撵人出去。
尽管这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可以帮你叫车,送你出城......如果你要去机场,我也有朋友可以帮忙,趁现在还来得及......”
随着男人在乱如废墟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制造又一波混乱,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声音也越来越小,眼神越来越冷。
男人拖着伤腿坐上对面温暖舒适的大床,还随着床的弹力颠了两颠,颠出一股闲适之感,仿佛要定居于此。
私密之地被侵犯一般,陆鸶的心里更加烦躁了,冷冷与他面对面。
“为什幺赶我走?”
“你还能呆下去?”
“我说上次。”男人双手交叉,也许终于意识到自己与这个房间的格格不入,自觉地没有触碰床上的东西。
“在这儿。”
——“到此为止吧。”“我们不适合。”“这是我第三个要求,你答应过我的。”
要摆脱一个死缠烂打的人,理由越轻浮,效果就越好。
陆鸶此时也可以照样把那几句话向面前人重复一遍。
但她讲真话了,在这两人迫切需要分开的时间里,她比他还急,于是不惜将心底那点从不屑于让人知道的隐秘公布一角。
“在商场,你有机会杀赵志坤,但你没有开枪,说明你放过了自己。”
“他已经死了。”牟天打断她。
陆鸶摇头,“这是好事,对你来说,这就是解脱,你可以继续往前走了,不要再浪费时间......”
牟天突然起身,往房间门口走去。
重物的拖拽声由远及近。
牟天将一个死沉的大汉拖进柔软的女性房间,扔在正主面前。
不用开灯,陆鸶也知道,这是埋伏在这里要袭击她的人。
更恐怖的是,他还没死,发出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陆鸶的心陡然落到谷底。
她能想象,这夜里,要是没有牟天,她的下场有多惨。
但,最惨不过如此......她嘴角泛起一抹可怜兮兮的笑,硬要自己撑下去。
雪亮匕首丢到她身边,牟天的声音平静指导:“杀了他,你可以试试,能不能解脱。”
“这屋子里就剩这一个活的,先把这个解决了,就去找他们头儿,斩草除根,你的心病就能解。”
陆鸶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回敬这幺大的阵仗,又是拖人,又是亮刀,还给她建议,还斩草除根,有点眼色的都能明白,这是位不好惹的实打实的行动派,想跟他玩废话虚招,会没用。
陆鸶再不肯说话了。
但对方显然没有被她的沉默糊弄,也不打算轻易放过她。
“怎幺?难道你没打算留下来,和这些人同归于尽?”
陆鸶猛地擡头,只看见牟天起身,几乎是轻车熟路地到处翻找,顺带踢开地上碍事的人。
那人溃散地流出一些不可名状的物体,瞬间没了气息。
陆鸶干呕的时候,身旁被乒乒乓乓丢下一堆管制刀具,冷光层叠,把先前那把匕首衬成了小可怜。
装有黄色液体造型优美的玻璃香水瓶轻轻放于其上,就像一堆金属废铁开出的花,也像点缀的明珠。
“硫酸,提取的纯度不够,很可能没伤到别人,就伤到你自己。”
“不怕毁容?”
陆鸶眼睛一眨不眨,像眼里有他,又像没有,似在听,又没入耳。
她连命都不想要了,还在乎一张脸?
“我报了仇,在你眼里,我就不再是你的同类,你巴不得我走开,这样你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人再来打搅,对不对?”
戏谑声戛然而止。
空间里弥漫细微的抽泣声。
过了良久,牟天的声音笨拙地道歉:“对不起,职业原因,平时能不说话尽量不说。”
冒犯了你,请你见谅。
也许是她的眼泪起了作用,也许他已经说完他想说的话,他终于肯闭上嘴往外走。
陆鸶从地上爬起来,飘扬的衣角一阵风似地刮出去。
终究还是害怕,能跟脏东西少呆一刻算一刻。
相比之下不算太脏的牟天蹲在地上,查看刑警队长的情况。
那男人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像一滩烂泥,哪有之前教育她的神气样。
周围散落着钱夹,打火机,笔之类的物品,陆鸶踩到了那只笔,她擡起脚,用脚尖将那些私人物品一一戳回主人身边——生怕多碰到半毫。
“你讨厌警察。”
踢动的羊绒单鞋停住,敞口露出薄得透明的皮肤下,跖骨收束。
她做理疗,随意披了件大衣,下身穿着阔口的羊绒裤,可即便是随意的穿着,她身上的每个细节,小至一根头发丝,一片脚背皮肤,都充满美感,也充满距离。
牟天胸膛起伏,视线挪开,扶住墙撑起身体。
她讨厌警察,必然也包括他。
“我们要讲法律,法律是死的,旁边有刀,就代表对方一定会夺取吗?你这是臆测。”
惨白斑秃的金属桌后,戴着眼镜的警察侃侃而谈。
“虽然很不公平,我也知道你受委屈,虽然他对你动了手,我们也要保护公民的隐私权。”
“你要是不反抗就好了,这事性质就简单,但你还手了,这就是斗殴。”
正在敲报告的电脑后,女人低着头无声地落泪。
“不......不要,警官,不要立案。”女人掰住电脑。
戴眼镜的警察放下敲键盘的双手,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你也背个处罚。”
在她旁边,陆鸶沉静地看着这一切,看得出神,看得眼睛发直。
她讨厌警察,讨厌一切缺乏共情能力的冷血生物。
陆鸶回过神来。
闯入者偃旗息鼓,罪魁祸首已经离开,只剩女主人静静面对一屋子狼藉。
窗外,鸣笛声渐近。
很快,大门被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