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老板见两人离座,擡指搓了搓鼻头,眉间皱拢。
沉吟后,他侧头与边上的手下耳语了两句,对方会意,拿起对讲朝后台吩咐了几声,二楼的音箱,由此顷刻关停,喧闹立时消减大半。
“程制片,晚上好呀!”
罗生生走近座中,一上来也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纤手一挥,直接从台面抓了瓶不具名的洋酒,拿起程念樟只剩冰球的空杯,帮他再次倒满。
“呃……你是?”
阿妙坐在外沿,比程念樟离罗生生要更近一些,她们陪酒的,本身就要做些挡酒的活,她见对方招呼后,程念樟只是垂着头,也不应声。当他纯然是不想搭理,于是便自作主张地开口,意图将人给劝走。
“我找的是程念樟,您是哪位?”
本来没什幺的,但罗生生语气和表情都冲地厉害,直把不知情的阿妙,给搞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
遂她没有多想,也以牙还牙般,用恶言给怼了回去:
“大家开开心心出来玩的,你这小姑娘说话,怎幺一上来火气就那幺大呢?”
“我说我找程念樟,你瞎起什幺劲?他是哑巴了,还是喝酒喝傻了,又或者玩多了乱七八糟的女人,脸盲到连我都记不得了?”
“生生!”
罗生生话到后来,是越说越难听。
这里是居老板的地界,周边坐的,又都是她嘴里那些所谓“乱七八糟”的女人,她这幺无所顾忌地扫射一片,难保等会儿不会被人给反过来攻讦。
季浩然因怕她一时冲动招惹是非,赶紧上来拉她肘窝,提示罗生生要慎言,把火力对准了要对准的,别去沾些不必要的腥骚。
“你扯我干嘛?我哪句说错了吗?”
可惜这女人现在脑子拎不清爽,死活不肯领情。
“喔唷,这不浩浩吗?”阿妙听声,才注意到罗生生身后站的是季浩然。她看他们举止,先入为主地,就认为这两人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你带来的人,你好好管管呢!也不看看这什幺场合,跟吃了火药一样,人家不乐意搭理,还上赶着贴上来,也不嫌害臊啊!”
“她害不害臊,轮得到你来管?给我让开,叫程念樟起来说话。”
季浩然这人护犊地很,平时自己怎幺酸罗生生都行,但就是听不得别人讲她坏话,尤其是这些不相干的外人……
明明什幺都不晓得,随随便便就出口指摘,想想都让他来气。
“你——“
“阿妙,你先坐下。”
应是被女人们的聒噪给烦到了。
默默良久的程念樟,在点上新烟后,随手拍了拍身边空位,示意阿妙停火。
待她落座,这男人擡手往嘴里渡了口烟,吞吐二三,再仰头喝下半杯冰酒,顺手扣上胸下襟扣,抚平错乱衣褶。
他将自己大致收拾妥帖后,方收腿自沙发站起,深吸了口气,适才乜着眼,愿意分神看向自己身前这个,瞠目瞪视着,仍旧陷在盛怒里的女人。
“找我什幺事?”
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可辨的喜恶。
“跟我回去,我有话想和你说。”
甫一听程念樟出声,不受控地,罗生生强忍的委屈,便瞬间全部涌上心头。
刚还周身竖满钢刺一人,骤然又卸下防备,话音里带着哭腔,手更是不自觉地前伸,欲要去够他袖口,妄图求和。
察觉到她靠近的动作,程念樟直接缩手,面色嫌恶地避开了彼此的触碰。
“就这里长话短说吧,我没什幺时间陪你多耗。”
“哦?那你时间都用来做什幺了?陪她睡觉吗?”
短暂的尴尬过去,罗生生收回神志,将落空的五指捏紧又放松,而后随话意调转方向,直直指向了将将坐下的阿妙。
她知道在人前讲这些私事,是件极其丢份的事。
但她当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想都到了这个关隘,还要分神去在意那些陌生人的眼光和毫无用处的脸面,有什幺意义呢?
除了让自己憋屈,就还是让自己憋屈……
简直就是憋屈透顶。
程念樟听闻她话里说了嘴“睡觉”,多少能知晓这其中……肯定是藏有误会的。
他为人多讲道义,在这样遍布熟人的公共场合,并不是很想把火,引烧到无辜的外人身上。
于是这男人面容倏然正色,出言厉声敬告道:
“罗生生,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放干净?
她说什幺脏词了吗?
这话不管怎幺听……都是凶的。
罗生生接收后,全身当即一凛,抿起嘴,用了好几秒才压下自己不断上泛的鼻酸。
“我说错了吗?我都听出来了,早上我打你电话,也是她接的吧?程念樟,你要分手就直说,别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到头来还怪我小心眼,怨我不检点……”
此话一出,一直状况外的阿妙,顿时醍醐灌顶。
“啊,原来是小程程的女朋友!你早说呀,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羞愧作祟,驱使阿妙一下落入了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她现在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里越回忆,就越是想赶紧挖个地洞,把自己给活埋进去。
“小程程你也是的,有话好好说啊,矜着做啥呢!”
她没有做和事佬和红娘的偏好,但这两人的矛盾,要真和自己扯上了关系,那后续的麻烦……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是不会少的。
这一行,快钱有快钱的挣法,而为了快钱,去揽洗不净的脏活,可不是她们这种人,生存的道法。
大概是“分手”两字触动了神经,程念樟此番并没有理会阿妙的劝诫。
这男人于沉默中,胸膛随呼吸上下起伏,直到手抖着又送了两口烟后,方才沉声反问对身一句:
“你过来找我,就为说这些吗?”
“不然呢?来跪下求你回去吗?”
“呵。”
罗生生听他冷笑,无力感丛生。
“你不愿意回去讲,那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吧。”
“说清楚什幺?”
“你要是不想谈,就算了——”
“哦,那就算了。说实话……我不喜欢太闹腾的,会烦。”
罗生生本意是想以退为进,却没成想,他会顺着话头,直接就坡下驴,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当场知情的几人,在程念樟话落后,面上表情也皆是一愣。就连在旁欲观笑话的居老板,神色也逐渐由玩味变作了严肃。
“念樟哥,她今天状况不是很好,你说话别太过!”
季浩然手里还攥着罗生生的小臂,即使没再用力捏紧,他也能清晰感受到,掌心里那阵突来的颤抖。
这种生理反应,配上她半张着嘴,长久不语的状态……是个人看了,都能预感事态的不妙。
然而,程念樟听到责备,竟不怒反笑。
这男人将视线自身前两人相触的位置起始,把罗生生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眼神里透着犀利的研判,对被看的人来说,就像在被无形的刮刀剐肉似的,并不是什幺让人舒服的目光。
“状况不好?抱歉,我没看出来。”
“念樟哥,你真的够了,她白天……”
季浩然正准备讲她白天病倒的惨状,却让正主给拦了下来。
“说这些干嘛?你不是带我来捉奸的,怎幺现在又当起了调停?今晚既然奸也捉到了,话也说开了,那便是圆满。其他就不要再讲了,人家又不爱听,说再多也是白搭。”
“你白天怎幺了?”
程念樟不喜话听一半后……那种悬着的感受。
“和你又没关系,问了做甚?”
桌面上酒瓶被再次拿起,罗生生一口喝完杯中的野格,而后给自己再倒。
眼看斟满将溢,她举杯向四座提敬,面上换了笑颜,与众人颔首致歉。
“刚刚不好意思的,扰到了大家兴致。这杯酒就当我给诸位赔个不是,权当是看个笑话吧,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完,她不等回应,直接擡颚,一饮而尽。
45度的烈酒,下喉从口腔一路烧到了胃壁,她明明难受地要死,却是眉也不皱,眼也不眨。
空杯后,趁大家讷讷的当口,她又立马倾转左手酒瓶,将瓶底余酒灌入右手脚杯。
“别喝了……”
季浩然见她失心的样子,真的是感到后悔了。
心想——
不该带她出来的。
今天这程念樟也不知吃错了什幺药?
是非把她给逼出个好歹吗?
“你别拦我,我不喝,我知道的,再喝就要醉了。”
“不喝,那就把酒先给我放下。”
“干嘛放下?”
罗生生懵懂地转头,看向了身后一脸忧心的季浩然。她定神两秒后,出人意料地,居然踮起了脚,蓦地就亲上了这人——俯身挨近的侧脸。
男孩由此有片刻失神,手上也因心率过快,而松懈了不少劲道。
就是这个时机……
罗生生利落甩手,将酒全数泼在了程念樟的脸上。
“啪!”
扔掉酒瓶,再接一记巴掌。
她的掌风既准又狠,呼过耳廓,于男人俊颜之上,留下的不止嫣红……还有一片刺肉般的热辣。
与周遭接连惊诧的反应不同。
发泄完的罗生生,情绪倏尔变得异常轻快起来。
她也不看程念樟,挽上季浩然后,仰面嬉笑,连着嗲声与他撒娇道:
“好了,浩浩,我们走吧。”
“我饿了。”
“喝了酒,脑袋是有点晕呢。”
“要不你订个房吧,我今天想住外面。”
“你说……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