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微微透出光亮,似是要卯时了,李锦绣已经弹了一夜的琴,但里面的人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本就陈旧的琴终于不堪这长时间的使用,一根琴弦终于是“啪嚓”一声断裂开来。
紧绷的琴弦突然断裂开来,直接狠狠打过李锦绣的手,清晰如鞭声擦过。玉笋般的食指马上出现一道深深的小口子,往外渗出一点微红,微微染到周围剩下的琴弦,点点红梅般在白壁一般的琴弦上扎眼的紧。
李锦绣只是被打中的一瞬间眉头微微蹙起,瞬又恢复平常,依然坚持着弹那首她在今晚反复弹了无数遍的曲子。
但即便她努力想还原,但缺了一根弦的琴又岂能像普通琴一样?琴声逐渐变调,开始喑哑尖刻,仿若女子抽抽啼哭,在这本就苍凉的雪夜更添凄苦之感。
圣宸宫里的人听到琴音变调,好像终于被这声音吵醒,霎时屋内暖黄灯光亮起,便有人不耐烦地问守在外面的陈总管发生了何事。陈同鹏自是不敢隐瞒,立刻细细报告上去。
语罢,屋内的人沉默一瞬,便说:“把她带进来吧。”
在这天即将透露曦光之际,李锦绣终于得偿如愿踏入了圣宸宫。
屋内燃着足量上好的银丝碳,此碳燃出无灰无烟,又自带微沉香气,一小块便顶夏国一户三口之家一年的口粮钱。脚下铺满雪白的狐皮,没有一点尘埃染上。
层层垂下的帘幔与屏风都用金线绣边,缀着流光溢彩的各色宝石,手一拂过,宝石相击清脆如乐声,伴着重叠摇晃起华彩宛如粼粼波光,晃的人眼睛发晕。
隐隐可见其中人影,最中间的好似刚起,被几位貌美宫女伺候着。一个坐于身侧温柔为其按压太阳穴,一个端着温茶水跪于地呈上,一个半坐在榻侧为他捶腿。若是忽略她们微微打颤的身子,还真是一个好温柔乡。
整个殿内暖烘烘的,烛火交相辉映,恍若永不熄灭。和她的冷宫对比,真是天上仙境和地下污泥。
被按摩的舒服了,里面的人终于肯擡起身子,懒洋洋将手臂随意放到身侧的宫女肩上,刚想发问什幺,却被抢先了。
李锦绣突然跪地,她身上的寒气冲破这屋内的温暖,融化的雪将身下珍贵的雪狐皮洇出一大片不和谐的湿渍。被冻木的嘴唇努力张合了几次,才终于发出区别于普通音调的声音:“儿,儿臣,前来向父,父皇请罪。”
“哦?倒是讲讲,你何罪之有?”账内的人一听这话,倒是生起了几分兴趣。
闻言,李锦绣将头埋的更低,惶恐道:“锦绣自知私自从冷宫出来已是大逆不道,但锦绣…锦绣只是太想念父皇了…如今锦绣十七岁生辰快到了,已是快一年没有见到父皇,锦绣思念太甚,只想在生辰之前窥见父皇天颜一面,便是锦绣最好的生辰之礼了…”
声调越来越哽咽,李锦绣抽噎道:“千错万错都是锦绣的错,还请父皇原谅旁的人…是锦绣痴心妄想,发现了冷宫一个狗洞,趁侍卫不注意偷偷钻了出来妄图窥见父皇天颜,以解女儿思父之苦…”
语罢,将自己努力缩成一个小团的女孩像是给自己鼓了鼓气,缓缓将头擡起。
她的脸逐渐展露出,在烛火映照下隐隐勾勒出清晰的眉目,但有帷幔稍作遮挡,倒显得有些朦胧不真实。
李明辉望着这张同他有几分像的脸。
冰肌玉骨宛如仙人不染尘埃,但红肿的双眼和满是泪痕的脸蛋无一不在提醒人此乃人间。少女脸上简单明了的胆怯却努力伪装勇敢,与略带卑微谄媚的神情交相冗杂,令李明辉想起记忆里深深铭记于心却刻意忘记的那个倾城之人。
他发问道:“你今夜弹的此曲可为凤求凰?”
少女娇弱地点了点头:“锦绣能诞生于世还能过生辰,全是托了父皇的福,所以锦绣也想给父皇送些什幺。但锦绣身无长物,唯有琴技还拿得出手,便想以此技令父皇展颜。”
李明辉陷入回忆:“你母亲生前,同孤相处时,也常弹此曲。即便听过不知数次,每每朕也叹恍若仙人降世。”
但立刻,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咬牙切齿道:“可惜这贱妇,孤给她如此荣宠,她还胆敢背叛孤!”
三个侍女立刻停止手上动作,齐刷刷跪下,战战兢兢不敢承受帝王怒火。一股腥甜涌上李锦绣喉管里,险些让她演出来的小白花姿态破功。
她强行压下这股呕吐之感,僵硬随着跪下的侍女一同将身躯压得更紧,再将膝盖努力爬行往前几步,伴着惶然神色,宛如做错了事的孩童不知所措。双唇焦急开合几次发出不成型的以道歉开头的音调,又怕更触帝王霉头不敢完整吐露。
狗东西,真是让她恶心死了。
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李明辉这句话恶心的心头气血直接上涌,恶心到想呕吐出来。
此曲名凤求凰,她是故意弹的。她幼时多次窥探到慕容玉和李明辉相处之景,将慕容玉怎幺对待李明辉的神态和动作都记得很深刻。
毕竟慕容玉也只能卑微放低姿态装出一副深爱李明辉的样子,才能为她们母女博取生机。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所以今日她将慕容玉以往举止学了个七八分像,就是为了唤起李明辉曾经的记忆。记忆里那个倾国倾城的女人。纵是他现在后宫三千佳丽,李锦绣也敢打包票没一个比得上曾经的慕容玉的。
李明辉这个人刚愎自负又心眼小。李锦绣先将自己置于弱势和卑微的地位,像当初的慕容玉一般。让李明辉觉得可以随意揉捏她,不把她放在眼里,为他奉上他理想中的一个只外表生的美丽,性格却软弱只能依附他才能生存的合格菟丝花。
这就是她在暗,他却在明了。
但李明辉这个人浅显的爱有多深,他憎恨慕容玉就会有多深。此举非常冒险,万一李明辉厌恶过剩,将与慕容玉那点微末的旧情碾压成末,李锦绣的处境或许会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