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云风曦维持着跪地上姿势,死死盯着这两幅棺柩,好像里面的人下一秒就能活过来,然后对她一如既往地微笑。
突然有人摇着她的身体焦急道:“大少爷,您快想想办法!云三老爷抢了您来时骑的那匹马,只奔皇宫去了!”
是刚刚给她塞了牌位的那位副将,云风曦转头一看,那伏在马背上,用滑稽姿势死死攀附着马让自己不被甩下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的三叔云之容又是谁?
世人皆知,云家之人皆善武。尤其是前二子,武功造诣之高。唯最小的第三子好像生错了地方,对习武之事一窍不通,反倒偏爱舞文弄墨。一手好字被世人赞誉到可与前朝王大家媲美。曾引得
洛阳纸贵,一份墨宝皆难求。
如此的人自然也不会骑马了,所以刚刚哪怕要与自己一同来城门口,云之容也只能先备好马车才能来。
那他抢了自己的马一骑绝尘奔向皇宫是要干什幺?云风曦一想就知道肯定不会是什幺好事。三叔虽然外表淡然不理世事,内里是倔的一根筋,不然不会同云老将军这幺久以来关系也没有恢复如初。
来不及多想了,一定要阻止三叔干出什幺大事来,云家上下经不起再损失任何一个人了。环绕了一下周围可用的工具,但周围都是百姓围绕。唯一能用的只有当时百姓给他们让路过来时云之容乘坐的那辆马车。云风曦只得跑到马车旁,打算砍断缰绳纵马去追云之容。
但一旁的那个副将见状,立刻上前阻止了云风曦的动作道:“云大少爷,请让下官来为您控马吧。您现在的状态,大概是无法亲自驭马了……”
云风曦低头,就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着,无法控制。这个样子应该是连马背都跳不上去的。
“那多谢了。”
不再啰嗦,云风曦跳上马车里,心急如焚地看着副将开始驭马追在云之容后面。
在马车里坐稳后,好像终于有了一点喘息时间给她。云风曦便将左手死死拿着的布袋放到腿上,小心翼翼地解开。
入眼便是两个木头做成的简易牌位,上面的名字熟悉却又刺痛她的眼睛。拥有这两个名字的那两个人应当是鲜活带着笑,生机勃勃的,绝不应当是这般轻飘飘像两个符号一样毫无生气的在这两片木头上。
将这两个木头珍重地抱在怀里,云风曦将脸贴了上去,合上眼睛。好像这样,她依然是那个可以肆意把头枕在亲人膝上的,无忧无虑的云家小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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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阵喧哗,云风曦不得不擡眼起眼,便听到副将对她说:“云大少爷,不好了!刚刚您三叔纵马不当,撞翻了一个街边铺子,现在铺子倒下来把路拦住了,我们马车过不去,云三老爷也跑远了!”
“赶紧换条能到皇宫的路!我一定要在三叔进皇宫之前阻止他!”
副将得令后立刻换了方向,云风曦的心随着匆促的马蹄声更加惶恐不安。
本就时态紧急,现在还出了这档子事。她不得不强行逼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着,如果真的到了皇宫,真的阻止不了三叔,到了皇帝面前是最坏的情况,那幺自己要如何应对来保下云家。
时间好像流逝过去了一万年,又好像只是转息,马车就来到了皇宫门口。奇怪的是皇宫侍卫看到是云家的人,并没有阻拦,反而脸上流露出怜悯之色,由着云之容策马疾驰进去。
云风曦便追在后面,只能看到云之容远远的一个小背影,没有别的选择,她只能令副将跟着进去。
很快到了金銮殿前,马车就此停下。云风曦急忙跳下马车来打算确定现在到底是什幺情况。雪越下越大,似有成冰雹之势,毫不怜惜地砸在她身上,飞扬的雪沫在她身上浸出痕迹后便只残留下大块的雪沫。她却无暇关注。
只因眼前出现的场景,才更似霜寒将她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了。
她看见她耿直高洁又风度翩翩的三叔,会耐心教她写字画画,会失笑着刮她的鼻子说让我们小风曦休息一会,会在自己大口吃着他院里糕点的时候认真拿出纸笔记录这个口味风曦喜欢,这个口味风曦吃的少下次不做了,会有些惆怅看着自己说若是同夫人有女儿一定是风曦这般可爱模样的,会在看着自己夫人的时候眉宇间有无法言说的深情的三叔啊。
——当着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用最悲壮最决裂的声音高喊出:“陛下,我云家一片碧血丹心,敢为陛下肝脑涂地。今日,云家三子云之容愿以死明志,以证云家忠君之心!只恳求陛下念在云家昔日功劳,饶过余下的云家之人,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话音刚落,云之容就决然的以头撞柱,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到云风曦根本来不及阻拦。
“砰——”重重的一声闷响,回荡在整个金銮殿之中,这声音震得云风曦的头好像也开始剧痛。
文武百官都瞠目结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的这一幕,殿内的气氛凝固住,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云风曦擡眼望去,她便终于看到了最前端坐着的那个现在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曾经是她所谓父皇的那个人,操纵了她的命运,整个云家命运的夏国皇帝——李明辉。
本来应当是遗传了李家皇室的好相貌基因,底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位皇帝容貌称得上一声俊秀。可长期的纵情声色已然是掏空了他的身子,肤色也呈现出不健康的苍白,双眼下是明显的黑眼圈。
眉头因为本性就有的多疑暴怒便一直蹙起,让他的面相看上去更加残虐。看到这等相貌的人第一眼感觉只会是惧怕,而不会是称赞。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哪怕是长兄全因国身亡了的臣子在他的面前决然触柱死谏,他也依然神色漠然,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懒得换一个,好像这件事还没有他今晚打算去哪个美人宫里重要。
这就是,害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高高在上的君王。
好像感觉自己又要落泪,但是双眼干涩到已经无法再流出眼泪了,每眨一眨甚至都有刺痛感传来。
就这样看到云之容的尸体就在她前面,死不瞑目,云风曦悲极到甚至想大笑出来,在这尊贵无比的金銮殿里嘲笑出来——他们云家用尽生命守护的江山的主导者,竟是这幺一个畜生东西啊。
真的值得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终于,云风曦还是打破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到云之容的身边后蹲下,轻轻扶起云之容的头,小心地放在自己的膝上,将他的脸正对着自己。
云之容的眼睛还是大大睁开的,不难让人想象出这个人生前是何等目眦欲裂着赴死。早就听闻说,只有死的极其悲壮的人到死也合不上双眼,如此看来,这传闻也是属实。
除了死不瞑目,云之容的头上也破了一个大洞,和他本该貌如冠玉的容貌产生着诡异的冲突感。
血从大洞里面缓缓流下,渗入到了云风曦的衣服上。然后大片大片红色晕开,但她全然不在意。
双手轻抚过云之容的双眼,看到三叔的眼睛终于闭上了后,她又用衣袖简单将云之容额头上的血迹擦拭了,云风曦才安心了点。
三叔生前最在意仪表了,如果知道自己死的时候是那个样子,肯定要不开心。现下状况紧急,先给三叔简单处理一下,等她先把这个状况稳住,再带三叔回他们的家,那个充满了她曾经所有快乐的护国将军府里再好好给他整理一番。
“云氏云风曦,你可知罪?”随着她的动作,高台之上的帝王终于开了金口,说出的话让人寒毛直立,“云家之人如今是如此胆大包天了?毫无缘由就衣冠不整地擅闯皇宫重地,还敢在朕面前自裁,污染朕的金銮殿和朕的眼睛,简直是万恶不赦!其罪当诛!”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更不要说这视人命为草芥的残暴君王。底下的百官都战栗起来,齐齐下跪以求陛下息怒,生怕帝王之怒波及自身以至于小命不保。
处于这场风波中心的云风曦却没有跟着一起立刻跪下。她没有对这话立刻做出回应,只是又深深的看了云之容的脸一眼,仿佛要记住什幺一样下定了决心。
她小心将云之容的头捧下去,把他的身子在地上放好。之后便起身,然后一步,两步,缓步后退至殿外,没有保留的将自己还稚嫩的身躯暴露在严寒里,任凭风雪无情敲打。
而后她一撩衣袍,双膝重重直接跪下,力道之大让膝下的雪花都飞溅了起来。方向朝向皇帝后,她将携带的牌位拿了出来,小心地捧在怀里。恭敬将头垂下道。
“将军府嫡孙云风曦,携罪臣云之松,云之瑾来为陛下请罪。风曦知晓家中长辈于战况中犯下不可挽回之错,是而害得战役大败,亦是悲痛欲绝。”
此刻,云风曦心中的恶寒冷比击打在自己身上的风雪更甚。她强压下悲恸,迎着皇帝冷漠的目光咬牙再拜道:“今日擅闯金銮殿,只为求陛下给予一个弥补的机会,让风曦上阵将功抵过,立功自赎,打退魏人,还夏国一片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