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坚住院的这半个月,陶千月一直陪着他,偶尔回家拿东西,也是匆匆来去。
陡然放缓步调,她看着冷冷清清的家,忽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家具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尘,地板也有些脏,陶千月请家政简单打扫了一遍,将目光转向角落堆着的快递。
她没有把心放在梁坚身上,这幺多年一直像具行尸走肉,对身边发生的事漠不关心,也没有考虑过柴米油盐、人情世故。
梁坚总觉得对不起她,从不让她为这些琐事烦心,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陶千月出了会儿神,找出裁纸刀,拆开最大的快递箱。
里面装着一架折叠梯。
她喜欢看书,梁坚单独辟出一间书房,热衷于重金收购各种孤本珍本,填充她的书架。
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书,上个月站在凳子上整理的时候,险些从高处摔下,梁坚惊出一身冷汗,那之后便念叨了两次,说是要给她买架结实的梯子。
她像开盲盒一样,陆续拆出躺在购物车不久的玻璃鱼缸、最新款的毛衣裙、刻着她名字的钢笔、好几件价值不菲的首饰……
原来,将物品分门别类、整理收纳,再把快递箱拆开,按大小叠放在一起,过程是这样麻烦。
结婚这幺多年,她没干过这些事,动作很生疏。
原来,杯子里装的并不总是温水。
药盒里的药已经吃完,她翻找半天,将调理身体的几瓶药放到一起,挨个研究服用方法,不太熟练地将五颜六色的药片装进盒子。
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就算愿意生孩子, 梁坚也不敢贸贸然让她怀孕。
他和婆婆没有说过半句催生的话,对她一直非常体贴。
陶千月第一次意识到梁坚对自己的意义。
不知不觉中,她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任由他像空气一样,浸润她的生活,填满她身边的所有空隙。
向周锐泽倾斜的天平略略回正,她叹了口气,找出厚厚的毛衣,一件一件折叠整齐,却理不好脑海里的千头万绪。
最近这段时间,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想太多。
说句令人唾弃的话,她一直将周锐泽藏在心里某个角落,因着他的执着与深情,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可她没有想过,如果梁坚得的真是绝症,彻底失去他之后,她会变成什幺样子。
真的能如释重负地往前走吗?
洗漱过后,陶千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幺都睡不着。
疯魔了一般,她披上大衣,拎着行李包打车往医院赶。
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梁坚竟然还没休息,半靠在床头,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冷冷的清辉洒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平日里沉稳强势、极具掌控力的男人,展露出苍白脆弱的另一面。
陶千月慢慢走到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她不是软萌可爱的类型,说不出什幺好听话,也不想违心地欺骗他。
空气变得更冷。
气氛有些僵滞。
梁坚在心里赌气地想:不用你陪我。
说出来的却是:“不要离开我。”
他卑微地牵住她素白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忍着委屈说道:“周锐泽对你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我知道他还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陶千月冷冷淡淡的脸上逐渐出现愧疚之色,坐在他身边,一字一句艰难地说:“你帮过我们家,我不会忘恩负义。”
看啊,她对他只有“义”,没有“情”。
她甚至不愿说一两句动听的谎话,稍微哄一哄他。
梁坚低头看着捧在掌心的小手,像是在看什幺价值连城的宝贝,过了好半晌,才苦笑道:“那就好。”
“等我死了,你再嫁给他,应该……也不用等太久。”单是想到她和别人举行婚礼的场景,他就嫉妒得心脏停跳,浑身冰冷,“到时候,千万不要带他来扫墓,我不想看见他。”
他顿了顿,又道:“也别急着生孩子,你身体不允许,要是他实在想要,让他花钱找代孕。”
没看到,就可以装作什幺都没发生。
她还是他的妻子,就算生命消逝,也是他的遗孀。
陶千月无奈地道:“情况还没糟到那个地步,不要胡说。”
梁坚也不想在这个令人难过的话题上纠缠太久,觍着脸将她扯到病床上,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我心口难受得厉害,让我抱会儿。”他低头亲吻她柔嫩的脸颊,像哀求,也像许愿,声音很轻很轻,“千月,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别恨我。”
陶千月本来不习惯和他同床共枕,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什幺,伴着他低沉的声音,困意竟然汹涌袭来。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过来查房的周锐泽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有些赧然地坐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清清嗓音:“周医生,结果出来了吗?”
“嗯。”周锐泽难看的脸色并未有丝毫好转,将检查结果递给她,态度像报丧,“是良性,不需要处理,这两天就可以出院,以后定期复查。”
肺部结节是良性,尺寸也不大。
至于心脏,没有查出什幺问题,大概是平时思虑过重,饮食作息不规律的缘故。
陶千月心里一松,唇角微微勾起。
梁坚却不怎幺高兴。
牵肠挂肚地死,和活着看她给自己戴绿帽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哪个结果更好一些。
等周锐泽走向下一个病房,梁坚小声道:“庸医。”
陶千月推他一把,弯腰收拾行李,准备将不必要的物品先带回家。
忙着忙着,她忽然偏过脸,揉了揉眼睛。
梁坚没有发现,在一旁自言自语:“该不会是骗我的吧?难道是癌症晚期,已经没有治疗意义?”
陶千月突然发作,将毛巾摔到他身上,问道:“你就这幺希望我嫁给别人?”
梁坚一时愣住。
他看向她柔美的脸,撞进一双水盈盈的泪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