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竹马32(自相矛盾)

尽管清楚她喝的那碗是补药,周怀璧还是装作受惊的模样,打翻了粥碗。热粥泼了罗桑干满身,他刚要站起便被周怀璧拽住了衣袖。

“我……算了。”她欲言又止,落寞地垂下脸。该说什幺呢,又能说什幺呢?他从来不在乎,不是吗?

见她眸中闪过哀伤,罗桑干倒念起了几分一起长大的情谊,单手掐着她的脖颈的一侧,拇指抵着她的下颌,强逼她擡起头直视他,平静地同她说了一句不算解释的解释:“徐五,我不想要孩子。”

“可它是你的孩子!”周怀璧捏紧了罗桑干掐住她脖颈的手,三言两语之间,带出了无法抑制的哭腔,“你的孩子,你也不要吗?”

“你怎幺可以确定,它是我的孩子。”罗桑干的声音很平,像书案上一张平铺的纸。想知道她是否与旁的男人私相授受并不是难事,那天大夫诊出她有孕,他便已着人查明。

脏腑里蕴着一团莫名的情绪,罗桑干自己也辨不清。他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浪费时间,在这儿与她做无意义的口舌交锋。

他解下脏污的外袍丢到一边。两人纠缠之时,粥水已经渗透外袍,洇湿了他的中衣。

“我没有过别人。”她说得有些绝望。

罗桑干出神地望着中衣上那块深色的污渍,没有应她这一句。

“可不可以,不要杀掉它?”少女轻轻阖上眼睛,眼泪打湿长长的睫羽,跪坐在床上,不顾罗桑干的钳制,凑上去生涩地亲吻他的唇角。

“求你。”她说。

像乱麻堆里冒出来的线头,终于扯到一根明确的情绪,罗桑干忽然觉得很隔应。

与盛京城里看不上腐儒的纨绔不同,罗桑干是谁他都看不上。罗桑干身上的傲慢来自于对他一生影响深重的女人,他的母亲南阳郡主的言传身教。男人,女人,脱光了没什幺两样,皆是赤裸裸的肉欲之身。

将旧的树烧毁,在灰烬中埋下新芽,罗桑干仿佛从此掌握了世界的真相——众生平等。但罗桑干的“众生平等”和他的母亲告诉他“自己永远是最重要的”,这两者都缺了前提。

自己是最重要的,不代表他可以践踏别人,众生平等亦不是他立于山巅之上而众生皆为蝼蚁。与其说是“众生平等”,不如说,在罗桑干眼里,除了他自己,众生一样卑贱。

周怀璧戳破罗桑干的伪装,逼他正视自身的阴暗卑劣,将他从“先知”变成了一个普通男人。他原本不在意的事,在周怀璧的反复提及与强调之下开始在意了起来,且人生头一次生出了隔应的情绪。

握在周怀璧脖颈上的手紧了紧,罗桑干掐着周怀璧的脖子将人推远,锢在床头。他磨了磨牙,扯出一个恶劣的笑:“那你代它去死啊!”说罢,甩袖离去。

周怀璧的确有意隔应罗桑干,更确切一点,应该说“磨损”。

画画内涵他,把粥泼他身上……命运的重锤尚可以开口言说,生活细微处的磨损却只能自己往肚里吞。正是这些不说心里憋闷,说出来又显得矫情的小事,不停地磨损着承受的人。

周怀璧下了床,走到桌边,翻开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扶着桌案坐下,细嚼慢咽地吃起了点心。她做她能做的,剩下的,留给罗桑干去辗转反侧。

比罗桑干更辗转反侧的人当属汤绥,他等周怀璧联系他等得着实心焦,派人在罗府墙头连蹲了好几日。一听周怀璧醒了,汤绥急忙换了一身便服,偷偷入了罗府。

天气晴好,碧空如洗。汤绥到时,周怀璧正就着头顶掠过的飞雁气定神闲地喝着糖水。

“玉儿。”少年飘然落坐,带起一阵香风。

“我……”

周怀璧今日无心听他唱戏,出声打断他的话,直奔主题,道:“罗修远的丧讯几时能传回盛京?”

在林初发给她的数据里,相关人物罗修远的状态显示为“已死亡”。或许是为了隐瞒楚睿之死,罗修远于四日前,在去往晋地的路上被人截杀。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更不是她一个普通闺阁女子可以知晓的。汤绥嘴角的笑意微凝,桌案下,手指悄悄摸上靴内藏的匕首。

“我问这个的意思不是要揭发你,我对你们的计划也没有兴趣。罗修远身死隆州,做儿子媳妇的在他生前没有在跟前服侍过,死后得尽些孝心为他扶柩回京。”周怀璧从怀里掏出逢生玉放到桌上,朝汤绥的方向推了推,冲他微微一笑,“我需要你在我们回京的路上制造一点小麻烦。”

匕首无声出鞘。汤绥眸色一沉,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周怀璧轻轻挑眉,故作高深道:“山间鬼魅,林中精怪。”

联想曾敏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汤绥略一思索,试探着猜道:“人参精?”

周怀璧但笑不语。

“我怎知你不是诓骗我?”

“你有什幺值得我诓骗的吗?”

汤绥撇撇嘴,“那谁说得准呢!”

周怀璧心道:安啦,你已经被骗很多年了,不差我这一两回的。“这逢生玉就当作我付的定金。你不是想要这具身体吗?事成之后,给你。”

少年双眸微眯,疑道:“你求什幺呢?”

“我求什幺重要吗?交易嘛,就是大家各取所需,我们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总之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还是说……”周怀璧双臂交叠搭在桌上,身子朝汤绥靠近了些,神色揶揄,“你喜欢我,所以担心我吃亏?”

汤绥警惕地握紧了刀柄,笑道:“是啊,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我喜欢你?”

他的语气颇为玩味。周怀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回身坐好,朝他身下一瞥,一语双关道:“年轻人,火气不要太盛。”

纵然汤绥对周怀璧的话尚存疑虑,二人还是达成了合作。一如汤绥心中其实也并非全然信任曾敏,却不得不强逼自己将信任交付。回望他的前生,除却复活母亲的执念,竟是种种、种种的自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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