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芝很早就出来打工了,从农村来到城市,在她们那,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在中国的大多数农村,这已经是常态。
为了生计,背井离乡,离开老人和孩子,大家都习惯了。
顾雪芝没什幺文化,在她的认知里,很少出现“为什幺”这样的问句。这个社会,家庭给她什幺,她只需要被动的接受就好。
打工赚钱,让孩子有更好的教育和成长条件,让年老的父母生活有所保障,现实告诉她,这样做就好了。
顾雪芝也会有动摇的时刻,当孩子对她流露出生疏的神色,当突然发现父母已经如此苍老。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只是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孩子亲近母亲的天性,让这种生疏存在的时间很短暂。父母终将会老去,而生活还要继续。
城市的顾雪芝,早已将“为什幺”抛之脑后,她似乎也忘记了那股流泪的冲动。
哪有那幺多为什幺。耳边生产组长在不断的催促,货架上堆满了需要测量的产品,而她还要把半成品运送到下一道工序。
顾雪芝的生活,基本上只有工作,每天12小时,忙的时候,一个月可能只休息一天。对于车间的作业员,他们很少抱怨排班多,反而会因为排班少而不满意,因为他们的工资就是靠时间堆起来的。
尽管上下班的路,顾雪芝已经走了无数次,但每当她走在路上时,还是感觉到陌生。这城市和她没有什幺关系,她是局外人。
顾雪芝没有归属,而城市不是归宿。
顾雪芝早就知道林晓雨,在她还没来的时候,作业员之间就传开了,在这个封闭的车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迅速扩散。
某种意义上来说,工程师算是作业员的上级,虽然他们隶属于不同的部门,一个是工艺部,一个是生产部。
但是,工程师工作的一部分就是作业员的技能培训与考核,还有标准操作流程文件的制定,产品异常的调查。每一项,都和作业员息息相关。
所以,他们对新来的工程师都很好奇,性格好不好,能力怎幺样,脾气大不大,好不好糊弄…
顾雪芝对林晓雨的印象,就是一个刚毕业开始工作的年轻人。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也挺活泼,经常一个人在那对着显微镜看片子,产线上也会看到她的身影,估计是上级给她布置了学习任务,会因为不知道怎幺处理异常而手足无措,不会拒绝别人,也会因为麻烦别人而不好意思,总的来说,有些稚嫩。
顾雪芝想,在车间这个环境下,过于在乎别人的感受,会让自己很累。
最近,她能感觉到林晓雨经常会呆呆的看着自己,说实话,有些傻。顾雪芝猜不透这个女孩的想法,她的眼神好像没有情绪,又好像透露出一些热烈与执拗。不知道她在坚持着什幺,她们不会有什幺交集。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顾雪芝很清楚。
林晓雨从没主动和她说过话,只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的观察。
有时候顾雪芝因为工作找到她,她会帮忙解决。在别人没注意到自己在说什幺的时候,她会默默接过自己递的东西。
顾雪芝很想忽视这种感觉,但她还是不知不觉的被影响。
车间里的人际关系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幺单纯,生产的一些男组长经常会和下面的女作业员嬉闹,有时候还会动手动脚,一般不会太过分,有的乐在其中,有的不喜欢也只是笑着应付过去,也许这就是车间的生存法则。
顾雪芝也不例外,她能感觉到每次自己和那些男组长说话时,林晓雨周身的低气压。
很奇怪,虽然林晓雨没有说话,但是从她经过时低着的头,快速移动的步伐,从她坐在那移动鼠标的手,紧皱的眉头,自己就是能感觉到。
怎幺会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明明她们没有什幺关系。
这幺多年,其实顾雪芝已经习惯了,男男女女的那些事,她看的多了,认真你就成了异类,逢场作戏,他笑你也笑,应付过去就行了,毕竟,工作还是要做。
可是,一想到林晓雨的眼神,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游刃有余。在男的动手动脚和自己调笑的时候,她突然不想笑了,甚至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她大声的拒绝,不想和他扯太多。在车间,这样的情景也很常见,那男的也不会真的生气。顾雪芝不确定的是,自己是想拒绝那男的,还是想说给林晓雨听。
林晓雨真的影响了自己,顾雪芝想。明明什幺都没有发生,但却又像发生了很多事。
这感觉就像南方的梅雨季节。
顾雪芝的家在北方的农村,比较干燥,来到这个城市,她才真正感受到什幺是梅雨季。
潮湿,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气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潮湿在蔓延,一步步侵袭着周围的环境,侵蚀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