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声礼炮在王宫前响起,火星带着白烟直冲青天而去,但那点亮光在高原的骄阳下不值一提。
百姓们集聚在宫殿大门口,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朝宫门里张望个不停。他们手里捧着鲜花、坚果和甜品,身上穿的也是新年时节才会穿戴的贵重衣饰。个个光彩照人,眉眼中透着喜气。
这时,环绕宫殿的护城河畔传来了呜咽的都卡森笛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白袍神官骑在牦牛上,带领着十多位神侍从桥的一端走来。
都卡森笛,【黑契奥斯】的传统乐器。它的声音听上去就像高原的风声,庄严肃穆,带着望尽一生的幽怨... ... 然而很快,两位侍从就敲打起挂在腰间、有小半个酒桶那幺大的皮鼓,乐曲的节奏瞬间变得轻快起来。而后伴随着弦乐的加入,整支曲子充满了喜庆而灵动。
载着神官的牦牛一步步来到宫殿门口,悬挂在牛角上的丝带像彩虹似的与蓝天呼应。百姓们跟着旋律哼唱轻舞,一阵阵喧闹昭示着庆典的开启。
“宫门,开——”
左边,一袭红纱的公主在侍女们的拥簇下缓慢前行,每迈出一步,杜鹃花瓣都像雨点一样洒落在她的肩头。
右边,伴随踊跃的鼓点,一身宝蓝色华服的国王与他的勇士们跳着战舞,朝新娘而去。他们臂膀上的图腾像丛林巨蚺一样有力地张弛着。
两人移步间,金银珠玉不停碰撞,叮铃作响。
红蓝交互,男女相配。
宫门打开后,顺着前庭笔直地往前看,坐落在高墙里的城堡便可一览无余。殿门口的台阶上一左一右立着两尊几米高的石像,分别是【黑契奥斯】的守护神“高原之鹿”与“苍蓝之鹰”。
目光越过石像一直往上,便可看见矗立在城堡二楼阳台上的身影。
他们这个国家的主人,瑞安王和大公主苏格琴。
由于距离太远,宫闱外的百姓们难以看清两人的面孔。但只要见到他们身上那属于王室的金粉色礼袍,以及那两顶在阳光下炽热发光的王冠,就足以让众人欢欣鼓舞了。
大家呼唤着,奋力朝那个一墙之隔的世界招手。音乐声越发高亢,神官的祝颂也变得更加狂烈!
终于,象征一红一蓝两色的新人们在王宫前庭的花园里会面了。
海诺先的头发裹在红纱中,纱层上的金色叶片刚好遮住了她金发中的杂色,远看上去像浓蜜一样晶莹润滑。她浅色的眼睫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眼珠也像玻璃一样淡薄。
海诺先粉扑扑的长相没有继承半点高原的钢骨,这也与她的性格相符,总是露怯。
然而这位素来爱哭的二公主,今天在【塔齐奎斯】的王面前气势却不弱。旁人或许不知,但苏格琴明白,那女孩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将是她的新起点,为此她抛下了无比珍贵的东西,目的就是要名正言顺地洗刷干净自己身上的杂种烙印。
可是你以为安稳人生那幺简单就能获取得到吗?苏格琴居高临下地望着庭中的新人,目光不由移到了队列中某一人身上。
他亚麻色的头发被盔甲遮挡,露在阳光下的几缕却更显新绿。
不得不说,那人在王室骑士团中本就是身形最瘦的,如今混在一堆以壮实粗野而着称的【塔齐奎斯】亲王卫中,活脱脱就像牛群中的一只羔羊。虽然有盔甲做掩饰,但他以生俱来的颓废虚弱感,就像臭气一样,容不住,也吹不散。
那双因为嫉妒而变深的墨绿色眸子,此刻正无视一切干扰印刻在海诺先身上。
他的手紧紧抓着剑柄,心里藏着可怕的念头,似乎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拔剑朝新郎的门面上劈去!
来呀,杀了他!苏格琴在心中呐喊助威,胃里的热潮再一次翻涌起来。只要你敢拔剑,她就是你的了... ... 可惜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小子始终没敢下手。
真是废物。
她嗤笑了一声,这引起了一旁瑞安王的注意。
\"阿琴,翅卡乌就只有一块,当年你母亲与我结婚时佩戴过,你的祖母也佩戴过,那是【黑契奥斯】王室的继承物,你真的不跟我争取一下吗?” 瑞安王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哄骗女儿吃药的老父亲。
苏格琴眼中闪过了一丝冷凝,“这是父亲早就决定好了的,不是吗?在您看来,那小杂种比我更需要这东西。”
在海诺先赤坦坦、像乳酪一样粉白的胸前,点缀着一块半掌大小的奇异曜石。曜石本不是什幺贵重的东西,但这块名为翅卡乌的曜石却天生有着四层渐变色,从最外层的绀青色,到月白色,再到天蓝色,最后是深不见底的洞黑。
传说翅卡乌是神赠予统治者的智慧之眼,过去芬尼施帝国的王族把它镶嵌在王冠上,企图一窥匍匐在自己跟前的众生奥秘。芬尼施解体后,这块曜石机缘巧合地传到了【黑契奥斯】一脉的王族手里。过去十余年间,其他老贵族仍为它的归属争辩不断,但瑞安王始终不曾松口。
“我还真没有想到您会如此慷慨地把翅卡乌送到环外国去,” 苏格琴一边观望着婚礼仪式,一边波澜不惊道:“这些复杂的传统和隐喻,还有古董和精神文明,不就是为数不多、还能让您这派老贵族感觉自己高人一等的东西?
还是说,为了【波茨艾娃】那片即将到手的利益,不管是女儿的婚姻,还是国家的宝藏,您都毫不顾忌?”
庭院中,站在海诺先对面的迈尔王此刻正深情款款地望着自己的新娘,他额间的梨形钻石闪闪发亮,似乎与翅卡乌相得益彰,不分高低。
瑞安王大胡子上的金币随着笑声叮铃铃地抖动起来,“呵呵呵呵,既然如此,或许你应该对自己的父亲放尊重些,否则你怎知下次轮到你的时候,还会不会有像【塔齐奎斯】这样的好地方可以选?”
婚礼仪式正在神官的主持下火热开展着,两位新人擡起酒杯对饮了一口。迈尔王在偏头喝酒的瞬间,深深看了站在海诺先旁边的帕特琳一眼。
帕特琳会心一笑,乖巧腼腆地垂下头去。
苏格琴默默许久,然后从旁取了银壶为瑞安王倒了一杯薄荷茶,动作同样温顺谦卑。
看着表面上冰冷却实则却咬牙切齿的大女儿,国王无奈,只能喝了口甜茶压下胃里泛起的酒酸气。
高台上,父女二人睥睨众生,只是属于鲜花和礼炮的祝福,他们没有沾染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