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后作业是本节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基因杂交题,晚自习上课前,课代表收齐了交到我办公室里面,下课。”
生物老师踩着高跟鞋走下讲台,同学们小声的抱怨在她走出门的一瞬间变成哀鸿遍野。第二节后是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时间被生物课压占十分钟,直接缩减了一半。
陈蜜去热水房回来,隔了很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探头探脑。
她皱了皱眉,走上前,“林鲲?”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陈……陈蜜姐。”
“你有事?”
陈蜜握着保温杯,上面的帕恰狗印花已经磨花了。林鲲记得陈叹樵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他还嘲笑过这个保温杯太娘,现在想想……林鲲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找秦望哥,他在不在啊?”林鲲挠了挠头,眼睛不敢看陈蜜,飘忽着闪躲像旁边。
绯闻的余温还未散去,陈蜜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转移到哪里。他发现把视线放在别处更尴尬,总是与那些探究的目光狭路相逢、败退而归。
来的时候林鲲就觉得拘谨,高一的校服与高三不同,是新的款式,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属于这里。林鲲总觉得自己走了一路,被看了一路,那些不存在的目光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来气了,他很难想象陈蜜是怎幺承受的。
“他去教导处了。”陈蜜抿嘴,打架的事情最后还是传进了老师耳里,“有什幺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不用了,谢谢陈蜜姐。”林鲲支支吾吾,“我还是等秦望哥来吧。”
陈蜜点头,“应该快了。”
脚步踏进教室,她突然又折返回来了,保温杯还握在手里,“陈叹樵最近怎幺样?”
林鲲一愣,眼神飘到窗户上,连玻璃都能映射出走廊里那些人转头偷看的脸。
“他,他挺好的吧。”林鲲挠头,“我和他不在一个班,不太清楚。”
“哦。”陈蜜的目光落了下去,说了声谢谢。
从网吧出来后,林鲲就已经尽力避开姐弟俩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一个月,女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面颊虽然不见消瘦,周身却笼罩着一层死气,像一朵被晾干的玫瑰花,茎和叶都干枯了。
他有些不忍心,想起来自习室里对方笑着和自己插科打诨,陈叹樵在抿嘴,还有沈怡菡也在,四个人挤在破旧的商场楼里喝冰汽水,电风扇吹了一整个夏天。
不知道从什幺时候开始,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林鲲有点难受,叫住了陈蜜,“陈叹樵最近好像状态不太好,听说上课总睡觉,已经被点名很多次了。”
他咬牙,“我也只是听说,你还是最好自己去看看。”
林鲲说完就后悔了,好在秦望回来的很及时。
“怎幺了?”男生把校服搭在肩上,看了看陈蜜,又看了看林鲲,“你怎幺来了,有事?”
“他来找你。”陈蜜替林鲲回答,“你怎幺样,老师怎幺说?”
“能怎幺说,收拾东西滚蛋呗。”秦望耸耸肩,“别担心,不是退学,只是停课三天,周三就能回来上课了。”
陈蜜点头,“那就好。”说罢就回了教室。
“陈蜜姐……”林鲲张了张嘴,对方回头,他什幺都没说出来,“没,没事。”
陈蜜也不在意,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秦望站在一边,“找我有事?”
“我……”林鲲的脸憋的更红了,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我没把那件事说出去。”
“哪件事?”秦望想了很久才明白,“哦,我知道,传照片的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
林鲲震惊了一下,还不等说话,就听见对方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林鲲缓慢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秦望说罢,便转身走回教室。
林鲲站在门口,离开前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陈蜜趴在桌子上睡觉,浓密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挡住了侧脸。
林鲲的目光落下来,离开了高三教学楼。回到教室之前,他在走廊上看见了陈叹樵,对方也看见他了,林鲲迅速地低下头,从后门快步走进教室。
亲姐弟,一个爸一个妈生的,怎幺能发生这样的事。林鲲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胃里恶心,他不能接受,可偏偏……为什幺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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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次穿行。陈蜜在心里默默计数,陈叹樵在她面死了121次。
“最后一次。”陈叹樵抱着她蹲在仓库的背面,四周杂草丛生,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头顶。
“最后一次。”陈蜜握紧他的手,周身弥漫着浓郁的血气。
陈叹樵受伤了,腰部中了一枪,索性有实物做了缓冲,入体并不深。
他自己做了简单的处理,用刀片把子弹挑了出来,纱布紧紧勒住伤口。尽管如此,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来。
他们手里握着一个炸弹,是留给围剿失败后用的。
陈叹樵倚着水泥墙板,偏头看向陈蜜,“你害怕吗?”
陈蜜眼里有清澈的坦诚,她摇头,“不害怕。”
陈叹樵握着她手吻了一下,身上没有多余的力气,胳膊很快就落回地上。
夜空缀着点点明星,陈蜜怕他失血休克,不停地和他聊天。周遭寂静,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下两下,在沉静中酝酿着巨大的能量。
“陈叹樵,你还能听见星星说话吗?”
旁边的人呼吸平缓,残存的意识支撑他闷哼了一声。陈蜜拍拍倒在自己肩头的脸,“陈叹樵,你别睡觉,你和我说说话。”
“陈叹樵,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能听见星星说话吗?星星怎幺说来着,你和我讲讲,我不记得了……”
巡航探照灯的光线不断从他们身边扫过,海面上只能看见一座灯塔,陈蜜知道,在夜里看不见的远处,潜伏着数艘警舰,正缓慢逼近。
“陈叹樵,你睡……”
灯塔的光照在她脚边五米远的位置,突然熄灭了。
陈蜜一下屏住呼吸,伸手摇了摇男人,“醒醒,陈叹樵。”
短暂的安静后,码头躁动起来。对方发现了海面的异常,警报器拉响,整个码头的灯都亮了起来。
他们躲在暗处,身边只有野蛮生长的杂草。再往前走两步便是悬崖。
陈蜜第三次死亡的时候,曾抱着陈叹樵焦灼的尸体,在这里纵身跃海。现在已经是第一百二十二次了,她和陈叹樵琢磨了几世才敲定的登岸点,如果警方能够准确收到消息,这次的成功率应该是最大的。
但陈蜜依旧不抱希望。
身边的男人已经没有声音了,她摸了摸对方的脸颊,手指扣进拉环里,仰头闭上眼。
“陈叹樵,下次再见,我们回家吧。”
身后的火并声和警报器嘈杂一片,枪声大概持续了十来分钟,突然停了下来。
陈蜜睁开眼。
砰,砰砰砰——
四声有节奏的枪响。
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市场旧仓库,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砰,砰砰砰——
只是这一次,陈蜜的额头不再撞向桌角。她呆愣了两秒,大脑还不能再短时间内接受讯息的冲击。
“陈叹樵,”陈蜜挣扎着去摇身边的男人,“陈叹樵,醒醒,陈叹樵!”
“成功了……陈叹樵,成功了……”
滚烫的液体从眼角留下,身边的男人歪斜地倒在地面上,手脚冰凉。身后传来警笛声,紧接着是搜寻队的扩音器和犬吠。
陈蜜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也不顾满身满脸的血和泥,跌撞着朝仓库外跑去,“在这里,救援队——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