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钟尚

我是个骗子。我是同我的爱人学的。

但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骗她自己,而我只骗她。

这些天倪嘉总是喜欢抱着我缠着我说她好爱我,每次说完她就会仔细端详我的神态表情,然后质问我的反应怎幺这幺平淡。她不知道,她每说一个“爱”字,我的心脏就会重重跳动一次。

哪怕我心知肚明,她说的是假话。

是的,她是个撒谎精。

全世界可能只有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我知道她控诉过我是青梅竹马感情的背叛者,也知道她一直以为我们的疏远是因为同学的起哄。那都不是真的。

这两件事,其实是同一件:她十五岁的时候爱上了她的姐夫,蔡明生。

说是爱其实并不准确,就像她现在说的爱我一样,她爱的不是人,是一个身份,是一张证书,是一根戴了戒指的无名指。

她有心理疾病。得益于她从不肯安分地做完一份测试题,也不肯和医生聊完一次完整的天,我至今还不知道这个糟糕的病到底是什幺回事。我猜多半是因为她姐姐。

倪芸一直讨厌她,因为她是私生女。

本来她不应该被接回倪家,只会和她的妈妈一起终身拿着定期给付的生活费度日。这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是什幺稀罕事。但她妈妈难产去世了。我一度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倪嘉的到来对于倪芸和她的妈妈来说,不仅是家庭不幸的证明,还会水到渠成地分走倪父的关注和他们的财产。无论哪一件都不可忍受。她们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后妈继姐一样制造谎言和麻烦,把嘉嘉变成一个可怜却可憎的人。

所以在她的童年时期,我不夸张地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喜欢她的人。

而我会喜欢她,大概是因为太孤独了。

我们住在相邻的别墅,但我的那栋,太空了。我讨厌待在家里。陈管家告诉我,我每次从阳台看到在院子草坪上爬开爬去的倪嘉就会噔噔噔地跑下楼去找她。

她们家里人对此喜闻乐见。因为我无数次看到倪芸的妈妈对着陈管家笑眯眯地说让他不用担心,他们会把我照顾好。当然,不是出于爱心,她连倪嘉都不爱,怎幺会爱我。但她一定爱元家。

在倪嘉十五岁之前,她和我只闹过一次别扭,因为我告诉她如果那次期末考她考不到年级第二,我就会在下个学年每周都和另一个女生一起主持升旗仪式。不过她生气倒不是因为吃醋,是因为我逼她学习。

就那一次吵架,她赌气不和我一起回家,还没进家门就被倪芸的妈妈发现了端倪,然后摁着她的脖子来到我家门口给我道歉。

我看着她低垂的脑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拽着她进家门,半蹲下身去找她的眼睛。门外倪芸的妈妈还在和陈管家说“小孩子闹着玩,说开了就好”,甚至可以想见她脸上会堆满怎样虚伪谄媚的笑。

“对不起。”我抱住她的脑袋,“我错了。我们不学了。我去找老师说我也不做主持。”

她把手搭在我的腰上,声音很轻:“我不怪你钟尚。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被扫地出门了。我怎幺会怪你。”

我把她抱得更紧,说“不会的”,其实我心里未尝不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我本来想把嘉嘉驯养成只会说“钟尚钟尚”绕着我打转的小狗,这是我排解寂寞最有效的方式。

但那一天之后,我开始教她除此以外的本领。我教她怎样恰到好处地暴露弱点,我教她怎样哄骗别人的关注,我教她争抢,教她韬光养晦,教她向上攀爬,教她把别人踩在脚下。

她学得很快,她好像天生就是当骗子的料。

她还会举一反三,她不仅有了爸爸,还有了朋友,后来,还有了喜欢的人。蔡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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