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军团总部,嘈杂不堪。
哐啷——
“住手!你们都住手!”西玛撕心裂肺地大吼,却阻止不了暴雨之下正在发生的暴力。
被打的士兵瑟缩成一团,却在被人揪起领子时唾了对方一口,“链狗!”
他嘶哑着声音骂道。
悬挂着青铜牙牌的宪卫队队员揩了下脸上的血沫,擡手一记重拳彻底将人砸进了泥水里。
西玛拦住愤怒地就要冲上去的亚当,而后看向那个打人的队员:“这里是黑铁军团,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那个宪卫队队员嫌弃地洗掉手上的血迹,“我们隶属于王室,和你们可不一样。”
他扭过头,环视着周围又怒又惧的士兵们,“谁再妄议德克萨队长的事,这就是下场。”
说罢,他瞥了眼西玛,啧了声,“连女人都可以进军团,真不知道为什幺要和你们这种劣等的生物待在一起……”
“你说什幺!”亚当勃然大怒。
“我说人类就是劣等,论头脑和体能,你们哪一样可以和我们兽族媲美,黑铁军团早该让我们来接管了……”那队员正得意洋洋地说着,忽然瞥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雨衣的银发女人从前方的马车上下来。
他及身后一众宪卫队成员立刻恭敬顿首,“伊利坦阁下。”
伊尔瞥了眼正对自己俯首的宪卫队,又看向雨水泥地里躺着的一个血人。
那个打人的宪卫队队员面色讪讪,“是他先挑衅的,我不过是小小地教训了一下。”
“小小的教训?!”西玛红了眼,“你差点把他打死!”
西玛还待说,却见伊尔一声不吭地就要走,她不可置信道:“伊尔……”
正在低头想着事情的伊尔仿若回神,“怎幺了?”
西玛眼神颤了下,她看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同胞以及一旁暗暗得意的宪卫队成员,猛地捏紧了手。
“你知道宪卫队在西海岸杀了人吧。”她突然道。
廊外磅礴的雨幕拍打进来,格外冰凉。
看着身体似乎在轻颤的西玛,伊尔忽然擡头往外面的大雨里看了眼,然后很轻地嗯了声。
亚当压不住火了,“那你不管吗?”
伊尔看向他,“我已将宪卫队的事务全权交由德克萨负责,而宪卫队隶属王室,我也无权处置。”
“什幺?”西玛听到这话,又惊又气,她完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从那个曾经最好打抱不平的伊利格尔坦口中听到如此冷漠的回答。
她不可置信地质问伊尔,“你的意思是那些被无辜屠戮的难民,还有他……”西玛指着那个满脸是血的士兵,“他只不过是为那些人说了句话就被打成这样,难道他们的遭遇都可以用一句无权处置来回答吗?”
伊尔静静地看着激动的西玛,一旁那个行暴的宪卫队成员已按捺不住得意,“那是他自己弱,挨了一脚就爬不起来了,在这里弱小的人本来就没资格说话——”
他话音未落。
嘭——
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被踹出一米远的宪卫队成员摔在泥水里拼命咳嗽,瓢泼的大雨从头顶浇下,瞬间将他淋湿。
眼前,一双坚硬的军靴踩着雨水缓缓出现,那个队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下一秒脸上就是一阵剧痛。
伊尔将脚底下的人头用力往泥水里碾,脏污的雨水混着血丝一起倒灌进宪卫队成员的口鼻,而伊尔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却是用来越用力。
“我、我不敢了……咳……对不起伊利坦阁下……咳咳,放过我……”被踩着头的宪卫队成员眼泪鼻涕一道涌出,连忙求饶。
伊尔看着脚下这个狼狈又软弱的人,缓声开口:“下次在动用暴力之前,就要想到自己也会被暴力以待。”
注视着这一幕的众人看着女人缓慢收脚,从雨中踱步进来,靴底甚至还黏连着血丝,不由自主地敛声屏气。
伊尔走进环廊,摘去雨帽,斜打的雨丝将她的鬓发打湿,贴在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转过头,对愣怔的西玛和亚当道:“你们想要的处置我已经给了,我还有事忙,先走了。”
西玛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不自觉地看向雨幕中因暴力而屈服的宪卫队队员,忽然低声问道:“伊尔……你已经忘记了在学院中宣誓过的理想了嘛?”
伊尔脚步一顿。
就在西玛以为她不会回答之时,她说:“我从不否认学院是爱与理想之地,但这个世界不是。”
*
八月,夏风吹来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却将王城内如火如荼的争权局面敲开了一丝裂隙。
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有人说几个月前梵尔塞斯家主密访佛伦达领地是为了向黑巫女求药。
这消息听着就不真,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在光明神殿的银月会议上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银月议会是光明神殿的最高层机构,由各王国教会的大主教组成枢机主教团,共同守护修沃之眼的秘密,艾泽维斯的教皇也由此诞生。但几个纪元来,这项权利其实一直把持于梵尔塞斯之手,虽然在这个纪元并没有选举教皇,但迪尔藩.梵尔塞斯的势力已形同于此。
因此消息的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则‘谣言’中透露出的两个讯息,一是迪尔藩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二是他可能与黑巫有所牵涉。
这两个讯息无论哪一条,都会令‘有心之人’坐立不安。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向来被公认与梵尔塞斯利益相捆的银月会议。
八月底,枢机主教团决议在艾泽维斯的中央广场处决三名异教徒。
有趣的是,这三名自称已经投靠黑暗的教徒都曾是梵尔塞斯的麾下。
一时间,神殿与梵尔塞斯不睦的揣测不胫而走。
九月初的天气依旧炎热,正立于神塔之上的伊尔却身穿严实的长款军装,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底下广场上的情形。
她俯视着广场上被绑缚着还在振声高呼黑暗万岁的异教徒。
黑暗教说探索未知必将招致毁灭,把所有拥有进取意志之民视为异端的他们究竟是人类的叛徒还是护卫,几年前的伊尔不知道答案,但现在的她却已心知肚明。
也许不论是人类还是兽人,他们从来都没有自由的意志,只是诸神操控的傀儡而已。
而她自己到底是在悖神还是在顺从神的旨意?
伊尔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必须走下去。
——她已不能回头。
不论外面局势如何变幻,回到梵尔塞斯的伊尔依旧沉浸在她的研究中,最近她已经越来越少在黑铁军团内露面。
只有偶尔回去的一次,会撞见11军的原部,其他入团的新人她已经不认识了,然而就算是遇见伯克他们,大家都已经形同陌路。
不过一年,遽变如此。
只有一个人,伊尔总是躲着、避着,似乎是怕看见那双黑夜般深沉的眼睛。
笃笃——
妮可的敲门声打断了伊尔的思绪。
她回过神,看向进门的妮可,“什幺事?”
妮可递给她一封从卡斯特洛寄来的信,伊尔打开扫了一遍,眉头却是顿皱。
折起信纸,她似乎有些疲惫地捏了下眉心。
妮可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伊尔看着信纸上大臣卡丘的回复,双眸微垂。
找不到。
在卡斯特洛找不到那个扫楼人。
原来还以为能从这里找到突破口呢……伊尔向后靠着椅背,仰起头,湛蓝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就在这时,梵尔塞斯的管家忽然敲墙了她的门,让她去书房一趟。
“这个时间?”伊尔有些纳闷地看了眼钟表,却还是整理了下衣服,起身走向二楼的书房。
……
龙的寿命有多漫长,又有多脆弱,没有人比伊尔更清楚。
可当她看着书房内的那个男人时,却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迪尔藩.梵尔塞斯坐在深红皮椅内,十年如一日地翻阅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他披散着一头黑发,十根手指苍白瘦削。但伊尔却看见有一种可怕的纹路在他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隐秘地蔓延,显露出皮肤底下黑色的冰冷鳞片。
这是龙族褪化的迹象。
伊尔愕然。
半晌后,她才开口问道:“传言是真的?”
把她叫来的迪尔藩似乎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深红的眼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半晌后。
“怎幺会?”
褪化是龙族生命将至终点的征兆,等到完全无法维持人类的形态,等待它们的只有衰朽与死亡。
可是,迪尔藩不应如此。
听到她的疑问,迪尔藩合上书,答非所问,“你在害怕?”
伊尔沉默。
她知道,迪尔藩是在问她,如果真的有那幺一天,她是否已经做好独自支撑起梵尔塞斯的准备。
而答案显而易见。
“是,我在害怕。”伊尔负手坦诚,垂着眼眸,“因为我还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
“但是……”她话锋一转,擡起眼,“我会尽力。”
就像当年梅贝特猝不及防地离开了她一样,不管是继承卡斯特洛还是接管梵尔塞斯,其实她都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指引者已死,后继者唯有向前,方得一线生机。
唯一不同的是,她现在已没有时间退缩。
……
迪尔藩身体情况不好的消息一经传开,贵族的暗手立即蜂拥而至,最终导致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流血事件。
就在这一年末,由王室牵头,一场自上而下的猎杀黑暗教徒的清扫行动从王城席卷而下,瞬间蔓延至艾泽维斯十三个中心城区,甚至比邻黑暗森林的兰斯城都有所波及。贵族们纷纷出动,一时间,无数教徒被打上异教徒的标签押赴刑场,城门口被吊死的人引来了黑鸦无数。
梵尔塞斯被迫收拢势力,暂避锋芒。
可就在这场运动临近尾声之际,还没等贵族们打开庆贺的新酒,其亲眷旁支内出现了无数被指认流入黑暗的教众,牵涉面之广令人咂舌,梵尔塞斯迅速出手,这一场由贵族们自导自演的单方面屠戮最终反噬自身。
“呼——”
伊尔随手折起密信,放在油灯上。
黄色的火光在她深蓝的瞳孔内跳跃,一旁的梵尔塞斯管家垂手侍立,“家主说,这一次您做得很不错。”
伊尔垂下眼,没有说话。
而就在伊尔准备乘势而起之时,一场剧变,突然到来。
古泽尔第三纪元474年,乌利王猝然离世。
梵尔塞斯的反扑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