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沙岛,江景叠墅。
宋远哲昨夜饮了几杯烈酒,起身后多少有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居老板的私邸,买得是最早一批港商来粤的置业,地面部分的装修没有翻新,沿用了欧陆的风格,家具摆的都是古董,看起来老派又陈旧,加之室外江岸又潮,无论视觉还是嗅觉,都很容易让人生出种霉腐的错觉。
这些暴发户似的怀旧审美,充斥了对贵族生活的意淫,此番献祭到了宋远哲的眼前,至多落个矫揉造作的评价。
实在让他厌气。
因为沾了一夜寒湿,这男人右腿自下床起就沉甸地厉害,泛酸且无力。他行路间步态上的参差,在来回走过几圈后,仍旧难以修正。
本就因环境而不爽的心情,由此,便又新添了一抹恶感。
“林瑜”
“林瑜!”
照常到早,他起晚的话,林瑜都会在门外候着。
今次他叫了两声,却未见任何动静。
这就有点反常了。
宋远哲当下住的这间客房,阳台向东,往下能看清楼底花园和车库的状况。他的迈巴赫此时正停在泊位,想来林瑜应该还在墅内。
可他记得昨晚边上并没有停泊别的车辆,现在多了部汉兰达,很明显是有新人到府。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叫Melisa的女人,说今早程念樟要来谈事。他擡手看了眼表,现在九点过半,没意外,车主应该就是那个晦气的家伙。
意识到这层,宋远哲竟少有地……感到了一股局促。
他成年以后基本就没产生过名为紧张的情绪,此刻心情上的怪异,来得莫名又汹涌,让他无论心理还是生理,都不禁有些无所适从。
髌骨处嵌钉的位置开始隐隐发痛。宋远哲用力拉伸后,因不见转好,便俯身揉了揉膝盖,果然摸到了一片突兀的肿硬。
这人呐,千万不能轻易赌咒自己。
昨夜他诓骗罗生生说腿痛,当场没有灵验,可终究难逃一语成谶的厄运,也就半日的功夫,大概是被早起上工的天神给听得了信,对方立马在事后,就把他这个自许的报应给加倍还了回去。
不过这男人不信命的,更别说什幺天道的惩戒。
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巧合而已,入不了心。
他咬牙做了几个舒缓的动作,将疼痛控制到还算能忍的范围,便不再拖延。未免让程念樟以为自己是在故意回避,宋远哲将外表收拾体面,而后直接推门下行,强撑住往昔做派,决心佯装自如地,去应对这场即将到来较量。
“宋总,您起了。”
一楼中庭,原本静坐的林瑜,甫一瞧见宋远哲下梯,当即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
他招呼时表情略略僵硬,将眼神投向身前后,又迅速挪开,隐晦地提示自己老板,现正背坐着他抽烟的这个男人……
来者不善。
宋远哲与林瑜素有默契,会意后只微微颔首算作回应,并未急着吱声。
不过程念樟也沉得住气,明知他来,愣是动也不动,权当背后是团空气。
“程念樟,你派头倒还真是越甩越大。”
等靠近后坐定,宋远哲才终于开口。
上来就是一句阴阳怪气的明讽,从语气到表情都饱含着轻蔑。
程念樟听言笑了笑,俯身朝台面摁灭手里将将燃半的烟,多少也算是给了他个尊重。
这男人最近正戒着烟,几日没碰,偶尔沾一下,竟也没生出什幺瘾头,自制力真可说是非比寻常的厉害。
“宋二昨晚睡得可好?我是一直惦记着,生怕怠慢了你。”
“这里也没别人,你不用说这些假惺惺的客套。”
Melisa昨晚安排宋远哲睡下后,就连夜去到珠海接居老板入境。
现在别墅内除去他们三人,就剩外门站岗的两个保安算是活物。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褪了外人,再虚与委蛇地客套,就真显得多余了一些。
“呵,那我也不费太多口舌,直接聊正题就行。”
“随你。”
因中庭空阔,他们对坐的沙发又相隔甚远,两人如此对峙,不像能谈正事的样子。
程念樟看眼表后,起身擡手做请,撇头指向侧边相对静谧的茶室,淡淡道:
“去里面谈吧,林助理就别跟了。”
听言,宋远哲垂眸思忖,眼珠不觉左打。
“你到底想谈什幺?”
“自然是些只关我俩的私事。”
私事两个字被程念樟加了重音,透露出种意有他指的意味,听来像是个反用。看来这男人想聊的,应当不只罗生生这一件事情。
“林瑜,你先去车里等吧。”
“好,有事叫我。”
林瑜识趣,应完直接告退,没有多话。
茶室内有几罐会客用的金骏眉,没人服侍,程念樟便自顾着帮泡了两杯。
他冲茶的手法很差,宋远哲沉默看了会儿,满眼皆是嫌弃。
“宋二,请。”
“我不喝红茶。”
宋远哲这人的脾气,强装委婉的时候,还是有点可爱的。
他但凡遇到瞧不上的东西,除了对亲近的人会直说,大多时候都用“我不吃这个,不喝那个”来回绝。
昨夜对Melisa他也用得这个话术,居然愣是把个老江湖给唬信了他的扯谎。
“我忘了,你这人向来挑剔地很,多半是看不上我手艺的。”
“你也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说完这句,宋远哲似想到什幺,挑眉顿挫了半秒,而后提杯近嗅一鼻茶香:“茶是好茶,只是可惜……毁在了你这个泡茶人的手里。”
程念樟知他是话里有话,听后笑道:
“吃喝这块,我是终归比不上你的。”
“哦?比不上就抢食,程念樟,做人没有这种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