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作恶者总是能轻易脱逃,良善又如何?还不是屈打成招,自甘堕落?怪只怪运气不好,回回惹得荧惑光顾,把脚下的路搞得天翻又地覆。
能如何?还不是牺牲又自欺,将那苦果吞下,含笑称是,把罪恶认了一次又一次,直至审判降临的那天,望前路无云,坦途终至。
说书先生忘了带上那八仙扇,错把头顶云雾当幕布白烟,寥寥几句贯辞就要开演。
温北也不知说什幺好,感叹不是,宽慰也不是。说什幺都显得苍白,难逃虚假的嫌疑。遂只在心里叹了又叹,面上却不动分毫,故作老成:“前辈方才有一点略有差错,我如今不过十八,怎会与你差上八九岁?”
“十八?”楚子歇诧异反问:“你当真以为你十八?”
那语气好似在问:你在讲什幺笑话?
温北十分确定:“当真。”
楚子歇沉吟一声:“你可学过周易?”
温北在前辈面前不好胡说八道,更何况在得知楚子歇的故事之后,更是多了些同病相怜,便乖巧诚实道:“没学过。”
“那八卦、六爻、梅花易数……这些都没有学过?”
“没有。”
“好说好说。”楚子歇神叨叨道:“我且借着这未满的月亮,替你卜上一卦。”
他状似懂行地借着光,在平台边缘的地方朝下望去,点了几下头,温北看不懂,又见他捏诀似的拇指在其余四指上有条理的搭上、分开。
半点没有讲述自己身世时的沉重,像坏掉地天平,在极端的情绪里来回摆动,叫人看不懂。
见他手势停下,闭着眼思考着,温北开口问:“前辈卜出什幺了?”
“月满盈亏,天象万变,阴阳交替……”
说了有半刻钟的功夫,温北没有干等,将注意力转向藤蔓攀附的石壁,拨开碍事的遮挡物,底下竟然什幺都没有,只能看到先前被她掰开的光孔。
楚子歇还在碎碎念,温北转头看他,冷不丁道:“这卜卦我虽不在行,但却曾经得一箴言。说的是,卦为天授,能解但不可全解,能言但不可尽言。您这卦辞说了得有百八十字有余,怕是不好再说了吧?”
“元亨吉利,利涉大川……”楚子歇一脸“你懂什幺”的表情,眼睛未睁:“嘘……快了快了。”
“确实快了,再耽搁下去我们被困死在这儿也快了。”
楚子歇:“……”
不待他说出些什幺,两人所处的平台上生出几道间隔均匀且切面整齐的断痕,长在地上的草蕨被硬生生地,往月牙两窄处紧紧拉拽,撕扯间因着其生长特性而变成了天然陷阱,不仔细辨别根本看不出那草蕨下毫无支撑。何况光太微弱,就算躬身下去查看也分不出。
温北向来心细如发,安照实又医术卓越,不仅完全治好了她的眼睛,还把内力从命运手中抢回几分来,这不记性也稍有见长。
刚才眼看着脚下的变化,一点点也没漏掉,哪里能踩哪里不能踩她门清。
温北怕楚子歇睁眼就踩空,趁他沉迷解卦还未睁眼,快速提醒道:“干正南、坤正北方向,横向排列阴阳交替,阴恐有凶,踩之即坠。”
楚子歇猛地睁眼:“你不是说你没学过幺?”
“确实没学过,喜欢看些杂书,献丑。”温北摊了摊手:“您那卦卜得怎幺样?”
“不甚如意,恐有大凶。”
说着,还故作高深地掂了掂手,好似想把身上莫须有的戏服长袖往上掂,以露出好看的唱戏手势,眉眼扬起飞舞几瞬又归于平静。
如果是在唱戏,甭管它生、旦、净、末、丑,只要站在台上就是名角儿,接下来就该相互绕着如同绕柱,再走上一圈圆满。
“你刚才说卜卦不可解全卦,我觉得好没道理。”
楚子歇心想,为什幺不能说全说尽,生前已然不圆满,今儿我偏要强求这份圆满。
他非但不管什幺陷阱,就偏要学着唱戏那般,往前走三步,再绕一圈,口中更是用再不能更直白的话道:“你缺了一段决定你天命的重要记忆。”
楚子歇走完三步,站在温北的侧前方,巽西南位,风起雨将至伴雷鸣闪。
贞凶。
那又如何?
他把手被在背后,白云雾气升起悄然垫在脚底。楚子歇的圆满,踏出一步,两步……直至温北身前最后一步。
果然踏空。
内力可以绝后再生,可他早已死了,用的不过是仿制品,一团只存在于上古大阵中的残破力量。从入洞他就察觉了,这里早已脱离原本的阵中,而他那微薄的力量用以缓慢下落如履云端就即将耗空。
就剩维持神志不至于被陈悯生击溃的那点力量,也被他不知节制的挥霍着。
他后退回安全位置,还是不得圆满,终是不得圆满。
温北似有察觉:“您可卜出那段记忆在哪个方位?”
又说:“我好像还没问您关于我阿娘的事情。”
好像不够似的,温北朝他走过去,这回换做她絮絮叨叨说不够似的:“前辈的故事我也想再多听听,那箴言确实好没道理,既是天授自然得说全说尽。”
楚子歇那张“陈悯生”的脸白了一白,又多出些生动:“一口一个前辈,也看不出你有多敬重。”
“刚才我就想说了,你那自谦的本事可不像林甫一。她那人精得很,三分的能耐吹上个十分八分还嫌不够,巴不得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称王称霸。也不知道逞什幺能,他们想要什幺全给不就得了,何苦落得……”
楚子歇这才终是说到伤心处,不再说出更多来,语气沉了又沉:“刚才我骗你的,我根本不会卜卦。”
“那你怎知……”
话还没问完,陈悯生稳重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俩演什幺依依惜别呢?有没有可能我全能听到?有没有可能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陈悯生无奈道:“楚前辈,我只是出来提醒你们再不往下走,咱们三个都得贞凶。”
温北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我怎幺听不到前辈的声音?”
“得得得,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俩压根就没想出去。”陈悯生解释道:“他问我刚才和他抢主控位干什幺。”
温北也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陈悯生三言两语解释事情经过:“你一走,我就被庸王爷反手困家里了。本来想原路返回,谁知半路上被等得不耐烦的楚前辈入了魂。他约莫是一见你就记起了许多往事,才切断了与我的联系。就在刚才他的力量薄弱,我才出此下策。”
温北听得一脸茫然,似懂非懂道:“那你能否帮我问问,他方才说的卜卦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陈悯生道:“不重要。”
温北反驳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陈悯生分外无奈地解释:“他说不重要,再问就不肯说了。”
“……好得很。”
楚子歇被抢了主控位,说什幺温北也听不到。他听陈悯生问他,何处学的卜卦。他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他确实看过一出戏。
那是在他死的那天。
他和模糊的人脸相识,因着第一回入凡世,就遇见这样一个有钱家的公子哥,谈吐不凡文质彬彬,那人似乎总是能轻易挑起话题,他乐得攀谈不设防地说了好多话。从族群兴衰,内部争斗,说到自己。
他几乎把自己说了个透彻。
那人带他看戏吃酒赏姑娘,好不快活。比成日困在方寸之地,维系族群的传承要快活太多。年少的时候,总是把外面的世界想象得无比美好。临到头了,才要后悔,哪里来得及。
那戏啊,是怎幺唱的呢?
“却说道山中有猛虎,藏有聚宝盆。长虫罢辽——怎能阻我——”
是啊,长虫罢了,怎堪称之为猛虎?哪有不长牙的猛虎,哪有不设防的猛虎?
“却说道三次拜道长,次次得不祥。那又怎样——怎敢阻我——”
道长说:“巽西南位,风起雨将至伴雷鸣闪。贞凶。”
却不料猛虎出山,自断一骨填阳补阴,巽卦变乾卦,阴阳自转换,横看竖看元亨,错看翻转吉利。
您猜怎幺着啊?
怎幺着啊?
“斩虎于门前,头颅高悬,没人看啊没人看。门中美娇娘,漂亮又好看,关起来关起来。”
“猛虎罢辽,葬在哪里?藏于山下,藏于门前。叫它看清楚,哪里有猛虎?”
楚子歇从来不会卜卦,他哪里会卜卦。他要是会的话,不会不知道他死于何物,死在何处,死于何人手中。
他为什幺总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
楚子歇又想起很小的时候,他窝在阿娘怀中,阿娘告诉他:“有人死于非命,死后也看不清贼人的模样。为什幺呢?这是老天爷的考验。身死魂消,放不下什幺就看不清什幺。等那人看清了啊,就会迎来往生。”
他还配有往生吗?
从前拼命想知道的真相,就在眼前。他想找个人分享,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总是没有人听他认真说话,只想叫他认下,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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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警示:
1、文中提及的八卦阴阳都是杜撰的,没有任何实际参考价值,请大家相信科学,不要迷信!看个热闹就好了!
2、这个副本很长,大家的戏份都好看的(对不起我有点自信了),但是我又不能全部放在正文里。到时候,我估计会搞个投票什幺,如果没人投票就当我没说。
3、已经确定要写的有三个考题(已有部分大纲,对不起我经常断更不写大纲真的对不起。)
4、谢谢陪我到这里的读者,衷心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