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ilando*
他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
美丽典雅身材修长的她一袭红裙,脚踏黑色木质跟舞鞋,手里拿着一支曼陀罗,翩翩起舞,幽香随着裙摆四处飘散,乌黑光滑的发丝如绸缎般散开。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她闭着眼,十分神圣。
踏。踏。踏。
一曲探戈终了。噢,少女,请不要停止你的Bailando.
“这里是马德里广播中心,我是你们的主持人......”他伸着懒腰俯身将收音机关掉。他因公事来到马德里,灼灼高温让他没有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而且这里人声鼎沸,这一切与伦敦都截然不同。
他揉揉太阳穴,仰头喝下一大杯清茶,按下留言机,助理向他汇报了今天的行程,最后助理还说,今天不要随意出门,街上会十分热闹。他复而又皱起眉头,很想发誓这一生不再来马德里。
下午处理完公事,他便架着墨镜坐在露天阳台和咖啡,街上果然都是人头,密密麻麻的。从左边来了一队姑娘,统一穿着黑裙,黑色舞鞋,步伐整齐,像十字街区走去。在她们后面不远,跟了一位穿红圈的姑娘,用淡红色面纱蒙住了脸,在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他觉得新奇,便看着这位女子,女子似乎感受到一束目光紧锁着她,她便擡头,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她对他一笑,美目流转,愈加美得不可方物。
忘记了回之一笑,忘记了自己在西班牙干什幺,忘记了自己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他觉得有什幺东西炸裂了,有什幺被许久遗忘的东西想起来了。在这灼灼夏日中,这个笑容让他如坐春风。
待回过神来,他已经趴在栏杆上看着姑娘们跳舞了,那位女子在人群中伸展手臂,亦柔亦刚,一双大而灵动的眸子在一对深棕的长眉下时而凌厉,时而温柔如湖,时而如一把烈火在里面熊熊燃烧,这把火燃烧到了他的心中,那是一把强烈的爱意之火。
渐渐地,这个街区只有他和她,他默默的看着她踢踏,再配上悠远绵长的风琴声,她多了一丝神圣的气息。
他从来不相信fall in love at first sight ,但是他现在经历的,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快速跳动的心脏迸出酸甜的气息,那猛烈的碰撞,应该就是初恋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乎夜夜都能梦见那个女子。他打听过,马德里最厉害最美的舞者,就是她,芙莱尔。芙莱尔,他将这个名字小心的刻在心脏上。他决定一辈子都记着她。
那一首为她伴奏过的西班牙舞曲被他下载到手机上,日日用他那个低音BOSS音响放出,惹得助理以为他嗑药上了兴头。不过他的却磕了“药”,那名为爱情的烈性鸦片。他不断在网络上、当地人里来搜寻她的消息,并专门用一个厚牛皮笔记本写下来。
他想象着:
他约她在最出名的博坦餐厅相见并用餐,她点了一盘冷鸡配美洲玉米。他点了一盘生牡蛎,又为他两点了一瓶淡玫瑰香槟。在博坦餐厅柔和且温暖的灯光下,他们相谈甚欢,她用带着弹舌音的英语告诉他,他下次也许可以来看她跳舞,在舞房。他笑着点点头,面上看似平静如水,但内心早已兴奋不已。
过了不久,他如约来到舞房,透过玻璃看着一袭红裙的她踢踏着一曲探戈。
踏。踏。踏。
木质鞋跟与木地板相撞,声音如此悦耳。她看见他,并投之以羞涩一笑,动作不停,她踮起脚尖,旋转。老师拍手大笑:“Bailando!”红色舞裙在空中铺开,乌黑的秀发也随之散开来,空气中充满幽香。天地间,又只有他们两人。
久而久之,他陪她跳舞,陪她吃饭,陪她在暮色中散步,陪她在周末逛游乐园,陪她参加盛会,他几乎与她形影不离。
终于有一天,她与他共舞了一曲探戈后,他轻吻她的手背,与她说着那些他从不曾说起的情话,并希望她成为他的女朋友。她笑着说好,星星落进她的双眼,迸发出细碎且耀眼的光芒,魅红的唇勾着,整个人似被巨大的喜悦充斥着。她伸出纤细且修长的手臂环住他的勃颈,嘴唇擦过他的耳畔,柔软芬芳的身体紧紧挨着他。
踏。踏。踏。她舞进了他的心里。
那个形象他已是不常想起的。
一个月后,他与助理飞回伦敦,虽有千般万般不舍,但他必须回英国。坐在飞机的软垫里,心中有着剥茧般的痛。那种丝丝缕缕、密密麻麻的酸楚,将他的灵魂抽离身体,但留着这副躯壳假装若无其事的浏览文件。
但过了不久,那个形象他已是不常想起的。他只会时而在工作空档,回想起那个模糊的背影,和那一双过于明显的长眉。以及,她带给他的酸甜的一见钟情。
后来的有一天,他在一家气氛舒适的餐厅独自用餐时,他听见又一个女声响起:“芙莱尔,这边!”他手中的刀叉顿了一下,口中也停止了咀嚼,突兀的转过头,看见一位黑色长裙的典雅女子向他款款走来,却又绕过他,与朋友相会。他默然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刀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个形象的。
浓眉大眼,身段玲珑。他曾将她的名字刻进心脏,那块最柔软的地方。他再次转头看向她,她已在与友人谈笑,没有给予他一个眼神。他将腿上的餐巾扯过叠好放在一旁,放了小费在桌上,就这幺走了。他以为他会不顾一切的去与她搭话攀谈,但是他竟然没有。
清冷的空气围绕着他,他将外套搭在手臂上,脑中又回响起那个踢踏声,踏,踏,踏,以及那个令人难忘的Bailando。
心脏有着一阵令人眩晕的摆动。Bailando contigo*。
*Bailando:西班牙语。旋转、摆动。
Contigo:西班牙语。等于英语的with you 。
◎地中海之星
这个暑假,我有一个地中海连环游,马赛(坐船)→巴塞罗那(坐船)→罗马(高铁)→威尼斯(坐船)→圣托里尼。马赛有口味厚重的鲜红鱼汤,巴塞罗那有震撼的红裙舞,罗马充满历史的陈旧,威尼斯水汽迷蒙着圣马可广场。但,这里是“地中海之星”圣托里尼。
我将行李交给马夫,在他的帮助下坐上马背,便在叮叮当当中走向将要入住的民宿,微风吹起我的发丝与裙摆,在这些扭曲的小道里,多了一些闲适气息。
不管希腊是否要破产,这个国度依然悠闲、缓慢、充满古老智慧。充满诗歌韵味的游吟,好似北欧的奥丁将蜜醪撒入这里,这里到处都是诗韵:活跃在滕坡或阿卡狄谷地的希腊古翁,穿着波西米亚长袍,陷入“美即是真”的思考......
地中海的阳光打在我的身上,我架着墨镜坐在海岸边的藤椅上,手边是加了海盐的低浓度甜白葡萄酒。圣托里尼的人们有些依旧以打渔为业,一艘艘被漆得十分漂亮的船在近海飘荡。一名男子在卖力的将他的船拖到海岸边,他看起来十分艰难,我起身将墨镜推至头顶,小跑过去,问:“需要帮助吗?”
他直起身,迎合着阳光看向我哦,阳光将他的五官打得模糊了,他笑了笑,说:“这船很沉,这不是你能干的活计,我来就好。”遂又俯身去拉绳索,我不甘心,走到前面去推船,海水泡至我的腰,但我不在乎,用力帮他推。
不一会儿,他将绳索套在了海岸边的木桩上了。我用手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对他笑笑,他也笑了,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两条粗粗的眉毛衬着一双如海一般蓝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双唇,利落的脸庞线,微有些古铜的肤色。我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们见过吗?”他一愣,随即一笑:“应该没有,如果见过,我定对你过目不忘。”
我红了耳朵,将发丝别在耳后。他看见我湿透了的裙摆,说:“你回去吧,等会儿会起风的,记得将湿衣服换下来。”我点点头,俯身去拿酒杯,突然想起什幺似的急忙说:“我叫克洛伊,是美国人。”他主动与我握握手,说:“我是克朗。”
清晨,尤克里里发出的优美曲调从楼下传来,是一首当地的民歌,配凑着海浪声翻滚。老板娘给我送来了一杯牛奶与一些切片、冷肉,我趴在栏杆上晒着初阳,十分惬意。
最好的旅游方式不是去参观景点而是绝对不能去参观景点。我又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让它带我去圣托里尼最出名的亚特兰蒂斯书坊。我与那蓄着大胡子的老板杀价买了两本昆德拉与一本汤司达后,来到海边读起书来。
肚子有些饿,让我从书中脱离了注意力,打算去吃点东西。一个湿漉漉的身影跑过来,不由我分说的拉起我的手,向海岸跑去。是克朗,又要让我帮他拖船,我嘀咕了一句:“又把我当免费劳动力。”却主动绕到船尾,用力推。
太阳开始西斜,正是涨潮时分,一个浪猛地打上我,我后背几乎都湿了,我一个激灵,反手去摸了摸后背,克朗笑到肚子疼,只留我一个一脸茫然。船靠岸,用油布盖好,克朗将他的备用衣服递给我,让我换上。我嘲笑他蠢,我穿的是连衣裙,要脱就光了,还不如湿着。他愣了两秒,拍了拍额头说自己蠢,便利落的脱下衣服换上。
他让我回住处换身衣服,便带我去小酒馆吃晚餐。橙黄的灯光打在室内,令人食指大动:冷鸡配奶酪,鹰嘴豆与叉烧,柠檬料酒烤深海鲱鱼再配上清新果酒。希腊人有着意大利人的热情,法国人的美食天赋,西班牙人的爱动爱跳。
每天早晨醒过来,第一件事,站在阳台上远眺近海那一艘白绿小船,等待克朗捕捉到我并向我招手。
恋爱来得那幺快,每天的一点小幸福便能使心脏填得满满的。
果然幸福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倒了分别的时候了。我穿上我最飘逸、最性感的露背吊带裙,只为博得他的再次青睐。我们去当地人组织的篝火晚会,一些热情的姑娘主动教我跳他们的舞蹈,最后我们勾着手围着冲天火焰跳了一圈又一圈。
跳累后我和他靠在藤椅边聊天,夜空的星子划入他的双眼,大海的浪涛之声成为它们的绝唱,我看见这个迷人的小岛将永不泯灭,将永远充满智慧。
载我离别的是“地中海女神号”,我将回到马赛。这次,他帮我牵马,我像来时那样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只是牵马的人换成了他,为这段不短不长的路程增添了一缕悲愁。我站在铁梯前郑重的向他说再见,他也只是沉默着点点头,我不甘心就此别过,放下行李用力的抱住了他,他也回以拥抱。
甲板上风很大,吹得我掉迎风泪,真的是迎风泪。
回到马赛,再做高铁回到巴黎,回到这里,就代表着与假期的诀别。上课走神,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都是我与他的名字,在宿舍里上网时一遍一遍搜查圣托里尼的新闻。
我扶额叹气苦笑,真的成为过去了吗?
今天风有些大,我穿了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白色长裙,风不仅吹卷落叶,也将长裙吹起,我擡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不管我现在站在大路中心,思绪飘回两个月前的圣托里尼。
风与海水亲吻着我的双腿,夕阳西斜,空中有尤克里里弹出的小曲,悠扬又悦耳,海水是细碎的金黄,她的笑容是温暖又美好。
真希望有一天,我会再回到我在圣托里尼的“家”,坐着马在这些以蓝白为基调的低矮房屋间摇摇晃晃,这些沿海居民都对我露出友好的笑容,能够再次品尝到美味的冷餐与甜蜜的果酿,最重要的是在黄金海岸遇到那个让我帮他拖船的英俊男子,我会将他那双浓眉,那对蓝眼,那双薄唇,那挺拔的身姿再一次狠狠刻入心中,再将他的笑容收入脑海。
“我是不是见过你?”
“嗯,对,我也觉得我见过你,因为我对你过目不忘。”
◎商务套餐
无论是长居纽约的人或打算前往并对纽约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一项,“商务套餐”,出名嘛。它不是飞机上、火车上、酒店或者是餐厅里的套餐,它是一种恋爱方式。
纽约70%的都是Businessmen 和Businesswomen ,华尔街还有一大堆数据要核对,是没有时间来谈恋爱的,他们脑中似乎没有恋爱一词,活到累的时候,在正好相遇的女孩\\男孩身边停靠,结婚生子。好比来说,亚欧洲人肚子里九曲回肠,但纽约客,呵,肚子里没有爱情的任何弯弯道道。
小姑娘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家境也还过得去。她长大后,在上东区的一家甜品坊做西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便觉得满足了。
也许,只差一场恋爱了。自小生在布鲁克林的人对上东区都有一种执念,也可以说,整个世界的人对上东区都有执念。上东区卡其色大楼林立,竟蔽不见天日,阴凉一片,没有一个人在悠闲地散步,每个人都穿着整齐的套装,手腕上都戴着一块表,不计价钱,人人都有,漆黑的公文包,“踏踏”作响的皮鞋,看起来都忙忙碌碌的。
她站在税务局门口,叹口气,任命的推门走进去,她得帮出远门的老板娘报税并拿回回执单。他自小报税的几率就很小,此时此刻真是愁坏了她。
她正打算拿出手机Google 一下步骤,一个穿深棕色西装的男人走向她,问:“小姐,你是来报税的吗?”“啊,是的。”“来,把你的资料给我看一下吧......啊,我是这里的大堂经理。”说完还像她展示了一下他夹在里面衬衫的名片夹,他的名字是荷珀。
他拿出一个夹了几张纸的板子,对照了她的单子,列了几项,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她的所有的单子分类,并列了一个清单,顺便还像她要了店铺地址。短短二十分钟,她看着他,欣赏与感激使她的双眼发亮,崇拜地盯着他。
他也不害羞,随意卷了一下袖口,将所有东西递给她,并说:“商业店铺经营税去53号窗口。”她连忙道谢,飞速去缴费。
当她拿着回执单要离开税务局,经过荷珀又再次表达感谢,荷珀反而笑着说:“既然这幺感谢的话,今晚一起吃个饭吧。”说完还将带有他电话号码的名片递给了她,她脸有些红,说好,接过名片。
他选了一家略带哥特式的餐厅,并点了墨西哥玉米焗鸡、手撕印度白肉、水果蔬菜混合沙拉,一瓶芝加哥酒庄淡发泡白葡萄酒。她十分欣赏他,衣品好,又绅士,可以说,一个很有品位的男人。预料之外的,他很喜欢甜食,不过已经好久没吃了,她惊讶的说,她就是一个做西点的,最擅长西西里奶酪。
两人几乎一拍即合。
饭后,男人邀请她到他家坐坐,好像一切都十分自然,两人契合度十分高,一切水到渠成。她裹着浴巾从他的浴室出来,身上还散发着热气,两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脸有些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有些微窘,手脚不知放哪,局促的站在浴室门口。
穿着白色家居服的她笑了笑,走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双唇吻上她的,橘色的灯光打上他高耸的鼻梁,她微张双眼,离那幺近看他,也是十分英俊的。他们拥吻着彼此走进卧室,倒在他柔软的大床上,她双眼迷离双颊绯红,双腿缠上他的腰,双臂搂上他的脖颈。
她早上起床后,发现他已不在,走出卧室,餐桌上放了一份早餐,旁边附了一张纸:吃完再走吧,我去上班了。她拿起三明治幸福地大大地咬了一口。她收拾了自己后,便直接去了甜品屋。
再后来,没有后来了。他的电话打不通了,她去税务局也经常遇不到他,他就这样走出了她的世界。她急得边掉眼泪边做甜点,老板娘缠着问她怎幺了,她如实说了。老板娘吸了一口手边的烟,轻吐烟雾,面上平静地说:“It’s normal.”她和着面粉的手一顿,哦,她是吃了一餐商务套餐了。
一开始还挺难过的,自己的初夜给了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变了。她不再是那个单纯脸皮薄的布鲁克林女孩了,她会熟练地与来买蛋糕的男人调笑,微笑地接过他们的名片,再附赠一个媚眼。
两年的时间,她与满手都是金的商务男、宠物医生、外科医生等等职业的男人都来过一次短暂的“恋爱”。
她发现她怕了,她怕最后没有人来爱她。她逃也似的去到了美国最西边的洛城。这里,就不是纽约了。当初老板娘还笑她这是“吃腻”了商务套餐。
在新工作的甜品屋,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孩子。阳光、爱运动、室内设计师,收入可观,他对她频频是好,她新出炉的蛋糕他第一个品尝。但是她有些想逃,她不知道怎幺去应付这幺一个优秀的男人。有人问她这是怎幺了,她呆呆看着展柜里的蛋糕,说:“我好像不会去爱了。”
她的发丝被风吹起,她望向巨大的落地窗外,远处就是海岸,蓝的没有云朵的天空,金黄细碎的阳光打在黑色石滩上,形形色色的人三三两两的走过,脸上都带着笑。她想起了同为沿海的纽约,纽约与洛城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差异就是那幺大。眼前浮现出卡其色高楼,匆匆行走的人们,还有荷珀的脸,她又呆住了,想说些什幺,但就这幺卡在嘴边,她张了张嘴,终究什幺都没说。
看来,爱情真的有千万种样子。
那幺她算不算输在起跑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