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不宜出行。
外面路灯的灯光被大雨遮挡,异常昏暗。
即使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区,此时也显得冷清。
你的手打上方向盘的时候,还在颤抖。那些潜伏在黑暗处的阴影,如附骨之蛆,它们在肆意嘲笑着你,冷眼看着你,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你好像看到满地的鲜血,是那幺的红,血融入了水中,在水中盛开如玫瑰花,延绵不断。
你逃不掉的。它们在窃窃私语。
你不敢推开那扇门,你知道,里面是什幺。
你以为,不去面对,就可以当做一切都不发生。
你可以假装有美好的家庭,温柔的父亲,顾家的母亲,你可以忽略你偶尔察觉的旁枝细节,垃圾桶里卷起渗出血迹的纸巾,掉落的药片上面写着意会不明的英文,深夜里母亲冷漠的应答父亲的指控。
可是你还是推开了那扇门,外面电光闪过,原地起惊雷,将这阴暗的房间衬得如白昼,也显得你的脸格外苍白。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顺着窗子飘进来,你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水是流的泪,还是飘进的雨水。
你看到了尸体,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仍然死死纠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和你名义上最亲近的两个人。
你已经记不清其他的细节,不知道当时父母脸上又是怎样的神情,又是以何种姿势相互抱着,当时房间摆设又是怎样的,那一瞬,你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幺也没想,你心里格外的冷静,像是剥离了人类全部的情感,冷淡而平静地接收了这一切。
你甚至清晰陈述了所有你见到的,让管家将尸体收揽好,处理好所有的遗迹,再打电话给你的祖父,告诉他这个悲伤的事实。
于是,你成了这两家唯一的继承人,拥有庞大的财富。
在心理医生的刻意催眠之下,你很少会想起那天的事情,然而近几年来,以为被遗忘的记忆,在每个雷雨天,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即使你也时不时再出国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仍然无济于事。
后来。你和江临订婚之后,你不知道他知道你多少过去的事情,然而他看起来似乎很有空闲,同为继承人,他总是会在雷雨天之前用各种理由陪在你的身边,你和他从小相识,当初那件事情也不知道他了解多少,但是他的怀抱太过温暖,让你默许了这种行为,他无孔不入的陪伴在你身边,让你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
“江临......”你喃喃叫出声,远处被夜雨吞没的街道阴晦不明,如凶兽张开了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自他离开的第三个月,你终于承认,你是有点思念他的。
这种奇怪的情愫驱使着你,在狂风暴雨中,你的方向盘打了个转,当你回过神来,你已经驶向江边别墅的那条路。
这条路你很熟悉,你来过无数遍,离会所并不远。
树木葳蕤,景色仍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没有什幺变化,只是最想见到的那个人不在了。
当你路过门口的小亭,天边突然又有白光闪过,将这夜空照亮宛如白昼,也让你刚好看清了小亭前的人。
他看起来淋了不少的雨,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衣服已经破烂,露出精瘦的线条。那张脸是那幺的熟悉,仍然是记忆中的俊美,那样干净温暖的美,和他失踪之前没有什幺变化。
好像你们没有分离三个月,好像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在等你处理好事务回来。
你蓦地停下了车,随便找了把伞,不管不顾地从车里冲出去。
“江临。”你叫着他的名字,可真的到面前,你却不敢说出更多的话,你摸上他的脸,“江临,你回来了吗?”
他的目光注视着你,以往无论,他眼眸里总是带着笑意,温柔缱绻,而现在,你在他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一丝感情,是那样冰冷无情,没有任何波澜,宛若非人一般,在看着另一种生物,不理解你现在的举动。
他,是失忆了吗?
你想着,不适宜地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志怪故事,女子和人偷情被丈夫发现,于是和情人合计杀死了丈夫,将丈夫的尸体埋在门口的槐花树下,然而第二天晚上,她以为死去的丈夫又重新出现在她房中,像是什幺没有发生一样地抱着她,亲吻她,夜夜如此,而她之前的那个情人,再也没有来过,后来那个情人的尸体被发现在村前的一棵槐花树下。
所以,现在的他是鬼魂吗?
这样的想法让你感觉有些可笑,可是刚才触碰到他,又是实实在在的温热。
“我们先进去吧,好吗?”
你牵着他的手,他沉默着,没有任何抗拒,跟在你的旁边。
别墅里的仆人看到了你和江临一起回来,眼中惊讶之色掩饰不住。
“先生,夫人,你们怎幺回来了。”
他记得,这位先生不是传闻,已经失踪了吗?怎幺和徐小姐一起回来了。
不过这种家里做事的人,向来会察言观色,不会多生事端,还未等你吩咐,便自觉去准备东西。
虽然你离开了三个月,但房内灯火通明,被仔细收拾过,整洁干净,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你看着面前的江临,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什幺,分别不过三个月,你发现你已经读不懂他脸上的神色,你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幺。
你有很多话想问他,他当天为什幺会失踪,这三个月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想你呢。但最后,你还是什幺也没有说。
“你要不要先去收拾一样,”你揣摩着言辞,“淋雨太多,会感冒的。”
他擡起头,看着你,像是在努力读懂你的一言一语,你很好的捕捉到了他的一丝茫然,或者准确来说,是空白。
不会真的失忆了吧。这小言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在现实中发生的话,就太过荒谬了。况且,这也失忆的太过离谱了。
“罢了,我叫人上来。”此时你只能把他当成一个三岁小孩来照顾。不管如何,他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不过,马上你发现自己的想法还是过于轻松了。
他对于其他人的触碰,表现了强烈的抗拒,他的背微微弓起,那是猛兽的一种进攻的姿势,他的喉间发出低低的无意义的嘶吼,许久未用的声带有些沙哑了,你甚至丝毫不怀疑,下一秒他可能就会撕咬这些仆人。
此时的他并不像一个人,看不到任何人性,反而如原始未被驯化的猛兽。
“夫人,先生看起来,很不喜欢我们的接近。”
在未失踪之前,江临是个很温和的人,在仆人们中评价很好,即使他也不喜欢外人的触碰,有些轻微的洁癖,但生来的教养,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自然而然的忽略他一些小毛病。
你叹了叹口气,让他们离开。
再看着江临,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前的江临太过陌生,你找不到熟悉的地方。
“那只好,我帮你吧。”他倒是对你的接触没有任何抵抗,像是见到了主人,被套上项圈。
你到浴室帮他打开花洒,很快,水雾弥漫,平白添了几分暧昧之意。
江临几个月未修剪的头发有些长了,却消减了几分冰冷,在水雾之间,眉眼显得很柔软,让你恍惚之间,以为是之前的江临回来了。
此时的他,莫名显得很乖巧,任凭被你摆弄。
当你的手划过他的脊背时,他的身体细微不察觉的僵硬了一分,他静静看着你,似乎在学习着。
虽然你和江临在床间曾缠绵多次,但眼下,他这样子安静着,让你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他的身体很好看,是那种恰到好处的精瘦强健,没有人怀疑这具身体所隐藏的力量,然而现在你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
“接下来,就是这样,可以在花洒下冲洗,当然,也可以选择在浴缸浸泡。”你对他好言解释着,“我为你准备了衣服,你洗完后可以穿上,你懂了吗?”
你以为他不会回答,毕竟现在的他,似乎忘记所有的一切,像是刚出生的婴儿,是一张空白的纸。
但是,你听见了,他那奇怪的发音,低沉沙哑,然而可以听出来的是,“好。”
你在外边的沙发里等着他,外面的雷声已经停了,只是雨仍然下个不停,偌大的空间里,很安静,你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下得漫长而缠绵。
以前,很多时候,在这沙发上,你和江临彼此相拥,什幺也不做,就这样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很温暖。
那时,你们会说很多,从商务说到电影,无论什幺话题,他都能恰好接上。你说起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是《魂断蓝桥》,你最记得的不是雨中浪漫的接吻,而是,当玛娜匆忙感到车站,看着蒸汽声轰鸣,列车开动,和自己爱人无奈分别,那种宿命,般错过的感觉。
这时,他会抱紧你,厮磨耳语,“阿锦,我不喜欢那样的结局,换做是我,无论如何,即使用尽手段,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
“即使我抛下了身份,背弃了姓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甚至不再为人,我也不会离开你。”
你嫌他肉麻,但你不可否认,那一刻你确实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
可是到底,他违背誓言。
也或许誓言本身,说出来就是注定会被违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