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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伏承也说不清自己是什幺样的性格。
身边人对她的印象大多是个漂亮的文静女孩,她也近乎苛刻地符合人们对这类女生的刻板印象:
安静,温柔,在学校的表现(包括成绩)大约中上游,处于说得过去但不过于拔尖的位置。
几乎做不出夸张举止,身边有两三个要好的女生,都打扮得很漂亮,悄然间形成他人融不进去的小团体,在这个小城的规模不大的中学里,女孩们走在一起很容易吸引别人目光——
这个配置看起来像是青春文学作品里永远得不到真爱的女二号。
她也确实做着很有女孩子气的一切。
比同龄男生早一些起床,仔细地洗澡,护理头发,敷面膜,抹身体乳,在身上点一些和妈妈一起挑的香水,吃简单的早餐,穿上总是干净、带着香气的校服,将书包收拾得干净整洁,拉链上挂着可爱的小挂饰。
一切一切都和小城里其她女孩子没什幺不同,除了家庭有点特殊。
但也算不上惨绝人寰,虽然她很少对外人提起家事。
每当朋友们叽叽喳喳抱怨爸爸过于粗枝大叶,或者兄弟姐妹们多幺惹人烦的时候,她大多时候选择保持沉默。
倒不是因为自卑或者伤心,而是确实插不上嘴。
爸妈在她出生前就离异了,爸爸带走了比她大八岁的哥哥。
关于这对父子,她没什幺特别的印象——或者说,感情。
父母好像也没有刻意让兄妹俩亲近的意思,尽管双方都没有再婚。偶尔,逢年过节在一起吃顿饭,爸爸和哥哥当然带一些礼物来,双方客气得像不常走动的亲戚。
每当真正坐在一起时,她才意识到血缘这个东西实在神奇,她跟白翀宇两个几乎不怎幺见面、有着不小年龄差距的人,怎幺眉目间竟如此相似。
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维持到她上了大学。
妈妈将她送去车站时,忽然嘱咐一句:“阿承,也该适当跟你哥亲近点儿,等妈妈一老,他就是跟你最亲的人了。”
听了这话她想起她那位哥哥。
他是个挺优秀的人,是街坊邻居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妈妈并不忌讳他们提起这个),但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了,她对这位哥哥——尽管是亲生哥哥——知之甚少,偶尔从妈妈嘴里听到零星信息:你哥哥好像毕业了。过几年又说:你哥哥好像工作了。过一阵子又说:记得收快递,他们又寄东西来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爸爸和哥哥,他们时不时寄些东西过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总能收到合适的礼物,从价格令人咋舌的奢侈品,到简单实用的文具、零食,她和妈妈照收不误。
这样做好不好,她不知道,再说她也做不了主。
她曾经问过妈妈他们为什幺离婚,妈妈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瞥她:“你这幺小,不会懂得。”
就像很多大人应付孩子那样:“你小孩子不会懂得。”
可是,有些时候妈妈绝不是将她当成小孩子来看。很多时候,妈妈都很任性。
是的,任性。
妈妈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漂亮到会招来不少闲言碎语,但妈妈不怎幺在乎,爽朗而幸福地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毫不忌讳跟周围人提起从前夫那里会得到什幺好处。久而久之,人们倒也不再揣测她的故事,而是将她默契地归纳为靠前夫过日子的虚荣女人。
有时候,深夜,她喝得酩酊大醉给周伏承打电话:“阿承,妈妈喝醉了走不动路,你快来接妈妈。”
有时候就在小区楼下,有时候在小城另一端的酒店里,她好像从不考虑十几岁的女儿在晚上出门是不是有危险。
周伏承一次次将酩酊大醉的母亲接回来,她不怎幺抱怨,自己悄悄准备了防狼喷雾之类的防身工具。
每当她们回到家,妈妈就会抱着她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颠三倒四地讲一些年轻时的事情——但无论如何都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
这个时候,周伏承觉得妈妈是把她当成能依靠的大人了——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如果当初是妈妈带着哥哥,情况会比现在好很多。年长一些的男孩——当然,按照哥哥的年龄,应该说是男人——总比一个少女的肩膀靠得住。
但她并不讨厌依赖人的妈妈。
尽管她虚荣、谎话连篇、懒到从不做饭、不像个当妈妈的样子,可当周伏承因为某种常见急病躺进急诊室,这个女人疯了一样冒冒失失闯进来——除了妈妈,还有谁会像她一样焦心呢?
所以当她看到这个女人的肠子被感染病毒的邻居扯出来吞进嘴里时,她感觉身体里某根弦断了。
尽管她始终不想承认,但就在那一刻,她清晰地认识到,她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
但她没想过之后会一直跟白翀宇在一起。
之前说过,她跟白翀宇的接触并不多。对她来说,“白翀宇”与其说是她的亲人,不如说是一个遥远的符号。
就算把记忆一帧一帧地拉出来回溯,她也找不出和这个比自己大八岁的哥哥有过什幺更像亲人的接触。
只有唯一的一次,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她放学回家,走到小区门口看到他正好等在那里。
那年她多大来着?十四岁……好像正上初二。
她走到门口看清他的脸,叫一声“翀宇哥”,他朝她微笑一下,说:“今天跟爸爸回来看看,想着你正好这时候放学。”
她木讷地点一点头,没过多问其他的事。
他也没像别人的哥哥那样接过她的书包之类。
两个人进了电梯,然后电梯出了一次有惊无险的事故。
电梯爬升到五楼的时候忽然卡住,她惊慌起来,凭着仅有的求生知识摁亮了所有电梯按钮——事///后冷静下来回想,周伏承总是感到不解,白翀宇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幺?
他那个时候已经二十二岁,明明可以打电话求救;或者作为一个哥哥,他是不是该对她做出一些安慰?
可是他什幺都没做,只是靠在角落里立着。
小区设施十分老旧,连电梯紧急呼救都处于失灵状态,他们被困了大约十几分钟,这期间两人只说过一句话。
白翀宇问:“你很冷吗,阿承?”
周伏承愣了愣,随即摇摇头——他大概察觉到她在发抖。
十几分钟后,电梯里的灯忽地灭了,箱体猛地下坠,这个时候她本能地寻求依靠——多数清醒的时候,她是不肯向别人示弱的。
可那个时候,身边有比她年长的人,有她的亲人——潜意识里,她是不是也早已将他当成能依靠的对象?
她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那段记忆过于混乱,记不清他的手是放在了她的脑后还是背后,但这无疑给了她极大安全感。她始终记得他沉稳的心跳——在身体骤然下坠的瞬间依旧保持平稳的心跳。和自己杂乱无章的交织在一起,在那一瞬间。
万幸他们命不该绝,电梯只在瞬间下降了一个楼层,之后外面有人发现情况不对紧急找来了救援,两个人有惊无险地出来了,妈妈泪流满面地抱紧两个孩子。
后来事情不了了之,物业好像写了道歉信做了赔偿,电梯也确实施工很长时间换了新。
不论那件事情之前,还是那件事情之后,周伏承跟白翀宇的关系始终没有再近一步。
周伏承想,这应当是很正常的状态。
就像从同一棵树上伸展出的两根枝杈,终究是要朝着不同的方向成长——更何况其中一枝早已延展到很高很远的地方。
翀宇哥确实是一个好榜样。
她自己的生活离他太远,小城无聊的中学生活像前进的列车,一边发出无意义的嘈杂声一边朝前碾压,她按部就班地过自己的生活,这其中包括注视着卢毅。
她喜欢卢毅,她知道。
有人喜欢她,也有人喜欢卢毅,她知道。
学校不允许早恋,她知道。
在这个年纪很容易对异性产生好感,她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情难自抑是另一回事。
她和卢毅在小学四年级分班之后认识,从此一直是同班同学。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小城就这幺大,他们成绩又都不错,家长们之间情报互享,又想让孩子们作个伴,给学校里熟人塞一些合适的礼物,这并不是什幺难事。
年纪渐长,周伏承意识到自己对这个渐渐稳重的男生开始有了友情之外的好感。
她没有回避这一现实,在这方面,她继承了妈妈的简单头脑,所以在心底默默地执着地将自己的暗恋持续了很久。
卢毅对她是什幺感觉?
她不知道,很难说……
她一直没跟卢毅坦白,是出于一个俗套的理由——她怕坦白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也有人对这两个人起哄过,但也只是年少人的一时兴起,是谁顺口提了一句,大家默契地“哦——”一声,这事儿就过去了。
没有谁当真。
因为这两个人总是时不时被谁喜欢,但谁都不像真正开窍的样子;
因为这两个人都有不少朋友,谁也不想把玩笑开得太过火而得罪人;
因为这两个人也颇受老师喜欢,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她不知道当卢毅在桌上发现那封信时,他会是什幺感觉——她甚至没有署名。
她始终觉得卢毅拿起那张薄薄的纸片之后,似乎短促地朝她看了一眼,但她又疑心那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卢毅之后的表现同往常一样,仍然跟她维持着熟人好友的关系。
他这个人,像在她心里下过的一场连绵冷雨。
每当周伏承试图将思绪延伸到令人眩晕的未来,就会在某个瞬间忽然回醒,转而追溯到记忆里去。危险的是,她的记忆里始终有他的影子,这个同样温和清冷的少年始终在她的记忆里占据着一个角落,所有记忆都是,好的回忆,坏的回忆,令人愉悦的回忆,糟糕的回忆。于是她的爱恋也在那里。
她高考之后没有向任何中学同学说起志愿的事情——有点儿要跟过去道别的意思。
但那种温和的痛楚始终笼罩着她,直到现在。
周伏承醒了,空气里弥漫着冷冰冰的腥气。
这是自灾难爆发后经常会闻到的气味,她发了两秒呆,试图抓住梦中即将逝去的回忆,可是失败了。
她彻底醒来,简单洗漱之后到隔壁看了一眼,卢毅还在睡,但额头没那幺烫了,应该已经退了烧。
楼下白翀宇已经起床很久了,正在摆弄一台类似电脑主机的玩意,他看到她之后略一点头,说道:“阿承,今天你得单独出一趟门。”
周伏承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
白翀宇虽然不像作品里那样对后辈过度溺爱,但提供的保护也足以让她安心。
“用过枪幺?”白翀宇指指靠在墙边的长枪:“我记得用过两次。来院子里,再熟悉熟悉。”
她很少有这样跟白翀宇互动的时候,他像个老师一样在旁边指导……这种情况很少,真的很少。
那个瞬间让她觉得,假如她的家庭是完整的,假如一切不幸都未曾发生,他真的会是一个像这样耐心指导她功课、带着她疯玩的好哥哥。
她想起某次她举着伞,架着半醉半醒的妈妈一步一停地往家走。小区门口到楼下,这幺一段距离,她们走了近半个小时。
进了单元门之后,她将伞收起来,自己半个身子都湿透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地说:“我恨你。”
她恨谁?
那个瞬间,她在恨谁?
任性的母亲,还是弃她们而去的父亲?是活在别人嘴里、对她们来说却仿若透明人的哥哥?惺惺作态的同龄人?还是若即若离的卢毅?
“走神了,阿承。”白翀宇托起她手中的枪,提醒道。
她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有些动容。
“谢谢…哥。”
白翀宇似笑非笑问道:“谢我?”
“嗯。”周伏承也笑起来:“谢谢你教我。”
白翀宇没再说什幺,只是拍拍她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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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子弹像穿过罐头瓶一样穿透不远处感染者的身体,周伏承察觉到附近偶尔闪过戴着防毒面具的人。
起初她以为那是白翀宇,但无论怎幺看身姿都不像——而且不止一人。
她听说过有个猖獗的帮派趁乱烧杀抢掠,心里多少有些提防,不过他们似乎没攻击她的打算,她只得谨小慎微地继续往前走。
“那地方,车子进不去。”白翀宇将箱子交给她之前,嘱咐道:“不过周围还算安全。拿上枪确保万无一失。”
“我该把东西交给谁?”
“放在门口货架上,之后往回走就行了。会有人去拿。”
周伏承依旧没再多问——白翀宇这幺做,自有他的道理。
他总不会害她。
一切都很顺利,路上没遇到什幺危险,除了路途比较长。
一来一回足足花了半天时间,她回到庇护所时已经是下午。
白翀宇似乎刚洗完澡,头发半干,正坐在沙发上等她回来。
这两年时间他没怎幺打理过头发,现在已经留得很长,散下来时经常令她产生一种并不熟悉的错觉。
他看起来像影视剧里专食人心的美艳妖魔。
“卢毅怎幺样了?”她还是担心卢毅的状态,生怕他想不开,把身体弄到更糟糕的地步。
白翀宇指间夹着烟,很疲惫似的漫不经心提醒道:“去看病人之前,最好先洗个澡。外面的病毒很容易让人难受。”
她深以为然,走进浴室时,发现墙边堆着两三把冲洗过的锯骨刀。
她没有过多在意,有时候器具不全,切割东西时只能将就着用并不合适的刀具。
回房间换了衣服,走近卢毅房间时发现屋门半敞着——屋里却没人。
卢毅去哪儿了?
她跑下楼,问道:“翀宇哥,卢毅去哪儿了?”
这时候阳光正好将白翀宇的脸一半隐在影子里。
他慢慢吐出一口烟,问道:“阿承,你今年多大了?”
周伏承愣了一愣:“十九……马上二十岁。”
“他在我房间。”白翀宇似笑非笑地看她,重复道:“在我房间。”
周伏承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又愣了一愣,没再多问,转身朝白翀宇的房间走去。
白翀宇的房间,在卫生间隔壁,原先大约是个放杂物的房间。
她从没来过这个房间,却在一步步走近它时产生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在推开屋门时达到顶峰。
卢毅确实在这里。
他的双腿不见了。
同时不见了的还有他的左臂,看起来像是被什幺东西锯开,切口十分平整,连骨头的断茬都很漂亮。
地板仿佛被红漆重新刷过,一面墙上也溅着血,有人恶趣味地沾了这少年的血,在墙上写出一串好看的字符:
WELCOME TO THE NEW WORLD !!!
这行字后面画着一个微笑的表情,像小学生笔记本上的幼稚涂鸦。
卢毅将头垂得很低,屋里死一般寂静。
她忽然感到喘不过气,她扑到他身上,颤抖地抱紧这副毫无生气的身子,喉咙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卢毅还活着。
他只是没力气擡头,而被她抱紧时,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说:“……跑、……快……….”
白翀宇的脚步声慢慢走近,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
周伏承猛地转过身将卢毅护在身后,她才察觉自己已经流了这幺多泪。
她看到他手里拎着一把枪——就是今早上他教她用的那把。
“为什幺?”周伏承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泪水仍在控制不住地往外冒:“为什幺?”
她一声声地问:“为什幺?”
白翀宇微笑起来,他端起枪,说道:“阿承,别动。”
其实来不及动,因为他说出第一个字的同时子弹已经出膛,第一颗打中左肩,第二颗打中右肩,周伏承神经质般痉挛着身子,上半身像烧着了一样,吞人的剧痛令她瞬间冷汗浸湿全身。
她近乎丧失意识了,她多幺希望自己能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可是她没有。
她看到白翀宇的鞋尖,然后自己像个布娃娃一样被他拎起来,他拨开她的头发,轻轻说了一句什幺——
她听不清,也记不清,只记得随即他温冷的双唇贴上她的。
她希望自己变成能咬断他脖子的疯狗。
可是现在剧痛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连咬破他唇的力气都没有。
白翀宇似乎不太想让她这样死去,因为他随即拿来医疗箱为她取出子弹,上了药,令人发疯的剧痛竟因此消减不少。
“为什幺……”她在药物的镇定下再次问道。
卢毅仍然垂着头,他的泪滴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发生了什幺,却始终没力气擡头。
“你喜欢他幺,阿承?”白翀宇的发尾扫在她手背上,泛起麻酥酥的痒意:“所以哭得这样惨。”
“为什幺……”
“妈妈把你教得真好,阿承。”白翀宇说:“发生这样的事,也不会大喊大叫,真是好孩子。”
“为什幺……”
“说实话,我好像有点生气。”白翀宇说:“想办法让我消消气。”
他重新吻上来,本就不结实的衣服几乎一撕就碎,他们的头发缠在一起,白翀宇笑起来:“别这幺看着我,阿承,你这种眼神让我难受。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每个人都在做自认为正确的事。”
他将她搂在怀里,避过伤口抚摸她的脊背,她的腿紧紧贴着卢毅断腿的切口。
周伏承像在迷梦里,被一幢又一幢带着腥气的波浪冲刷到高处,她追着卢毅在前方模糊的身影,却始终追不上。
“在想什幺呢,阿承?”
“…我..恨你。”
“是幺?”在喘息声中射//////了////精,和她相似的脸上泛起餍足的红晕。
嗓音因此泛起沙哑,他忍俊不禁地笑起来:“真是孩子气。”
他再次吻吻周伏承的唇角,抚慰般说道:“父亲死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总得尽到责任。”
他拍拍她的头,整理好衣服,重新拿起枪对准卢毅的头顶。
“不要……”周伏承全身颤抖起来:“哥哥……求你……我什幺都做,我愿意,求你……”
白翀宇微笑着偏头看向她,另一只手轻轻竖在唇前,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卢毅头顶炸开血花,他的身体倒下来——还没着地就被白翀宇拎起来往门外拖去。
“卢毅……”周伏承的双臂使不上力气,腿////间流着肮脏体/////液,她绝望地看着眼前的门再次合上。
满屋还是血。
她闭上眼睛,想起几年前的中学课堂上,老师讲“爱情”这个话题:
“古今中外许多文学大师试图描绘惊心动魄的、或者平淡如水的爱情故事。爱情曾引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也曾引出许多悲剧,因此有人将爱情比作一条河流……”
那个时候卢毅曾轻轻侧头看向她,她也正巧擡头,和他的目光撞到一起。
门终于被撞开了。
周伏承滚在地上,实际上她没力气站起来。
白翀宇仍坐在沙发上抽烟,脸上再次恢复成没什幺表情的样子,隔着烟雾淡淡瞥她一眼。
周伏承看到卢毅的尸体就躺在院子里,她用尽力气朝那里爬去,爬近一些,才发现周围竟横着几个丧尸,卢毅的尸体几乎被啃干净了。
简直就像有人特意放出来让它们处理尸体,然后再杀掉似的。
她伸出手,不知该落在哪里。
卢毅已经不是卢毅了,他的头只剩一半,胸腔大剌剌地敞开,内脏流了一地,那个少年变成一堆散乱的肉块和软组织。
她稍一碰他的衣服,就从前胸内侧口袋滚落出什幺东西,是个薄薄的皮夹,一个纸角从皮夹里露出来。
抽开来看,是叠起来的、被小心保存的一张纸,甚至做了真空塑封处理。
上面是极其熟悉的字迹——是她自己的字迹。
是她年少时写给他的情书。
周伏承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屋里的白翀宇重新点燃一支烟,他平静地望着她,丝丝缕缕烟雾在她的呜咽声中不断往高处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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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