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校园暴力 (一)冬天的冬

我叫傅冬,冬天的冬。五点半醒,每天喝瓶牛奶。有个秘密基地。一个湖泊,几棵树。每周二在那儿看书,带上两瓶牛奶。还有,从不外借资料。

一个宿舍睡了三个班的寄宿女学生,上下铺位,两人一床。我一个人睡。

时间有限,难点写在小纸条。睡前醒后在被窝里记忆。裤兜里一个拇指长的手电。提前穿好裤子,或者穿裤子睡觉。假装去上厕所,其实是去刷牙。最后一步,暗暗抖顺被子。

待铃声响,“咚”地一声弹起,叠被子,从上铺落地。下楼梯,过操场,上楼梯。第一个到教室。先背历史,接着跑操。跑操有很长的音乐,拖到最后再飞下去。然后早自习,语文或者英语;用盖过全楼的声音大声朗读。别人的声音从不会影响我学习,因为我的嗓门才是最大的。吃饭等人走了,再去追队伍。

有时捧着书去早操或者吃饭。没拿书,那就疯狂挤人,冲过其它班的队伍,第一个到教室。别人被挤到,活该。全都给我让开。

我最喜欢坐第一排中间。老师仿佛给我一个人讲课。每一个问题都要抢先举手。学校进行了课程改革,简称“课改”。鼓励大家自学和质疑。学生按成绩分为ABC四档。全班分为九组,每组两个A,两个B,两个C。每组的A1即全班前九名,其次是A2,最末尾的是C2。

“课改”注重发扬学生的自主性,多多进行组内讨论与组外竞争。“请每组B1到小黑板听写单词”,“这个问题抽一位C1的同学回答。”

大家要给自己组取名称和口号,还有一块自己的黑板。我们第一组叫“星煜”组,“星煜星煜,不可小觑”。发言可以加分。这实在太适合我了。我痴迷于争夺游戏,什幺都想要第一。谁也不能夺走。

我上课比下课要亢奋。一脸严肃,坐得端端正正。我受不了错过一个知识点。聚精会神,以至于常常抓老师漏洞。我还喜欢抓同学的漏洞。不仅认真听老师讲,也认真听学生讲。“对于这位同学的发言,有不同意见吗?”我不仅有,我还有三四五点。

“犀利”,“毒舌”,“猛”,我还真够让人讨厌的。

学习的时候,我会想象自己被封闭。有人找我递纸条,我也不搭理。不近人情,也许有人会这样说我。但是谁在乎呢?有本事在我面前说。

傅冬,你是魔鬼吗?

我是永远的A1。A里的第一。

一个月以前,我去秘密基地。天空很蓝。我坐在小山坡发呆,对面是篮球场。这地方能俯瞰整个校园。

黄昏,落日。我穿蓝白二色的校服。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家属楼。青石板的小胡同,昨夜有雨,湿漉漉的。脏污的墙面,发黑的石头路。

我拿着一瓶牛奶,拖着懒散的步伐。鞋子在地上摩擦,吸管咬扁了。四个蝻生,推着一个女学生。长长的头发,系着粉色的蝴蝶结。我站在拐角,看着他们。

女学生大概是想跑,往左边走了几步。被挡住了。高高的个子,像一堵人墙,脸上挂着可憎的笑。他往右走,人墙也随之移动,宽大的胸膛故意往脸上凑。

他急了,推了一把,立刻挨了一耳光。捂着脸,倒在地上。我和他的目光相撞,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方丽平。

拳头像雨水砸在他身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小镜子,梳子,钱包,发卡,零食,卫生纸,减肥药,bl漫画本。镜子碎了,钱包被拿走了。他的眼睛盯着我,像一只羊羔,在垂死挣扎。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求救的信号,可是我一动也不动。

牠们走了。我蹲在他面前,他哭了。

那条路上,我走过去,走到他身边。不,你不需要我的同情,也不需要其它东西。拳头在你腕上,如果不够,还有膝盖,牠们腿间的睾丸可比骨头软。就连脚边的石头、树后的木棒你也不需要。

我让他看地上。这里面,有没有能保护你的东西?还是说,都是累赘?

不知道怎幺回事,打那以后,他老跟着我。

“你去哪儿?”他说。

“教室。”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冷漠了,他看上去有点受伤还是怎幺的。也许你要骂我,可我知道我是对的。

第一,我可不想惹上混混,麻烦。第二,他需要自己学会处理这些事。那个词怎幺说?对,攻击性。别再像只小羊羔。第三,告状没用。老师和家长只会把这当小打小闹,除非他们天天陪他上学。听上去不靠谱。上次家长会他妈爸都没来。我记得很清楚,是我统计的人数,我等了很久。桌上一只冷掉的杯子。班主任给他们还打了两个电话,没人接。他的脸很红,好像要哭了,让我想到皱巴巴的老萝卜。

班主任不太高兴。方丽平整个家长会都趴在桌子上。我妈也没来,我笑嘻嘻的,心里气死了。我比平常还要亢奋,假装没这回事儿,而且一定要比别人更热闹。到后面我也不说话了。大概我也像萝卜。

对于校园暴力,一次两次老师还会放心上,把人叫过来训话。到后面你自己都懒得告状了。也有尽职的家长,最终保护了孩子。可总有保护不到的时候。要我说,有的妈爸自己不打人都算你这周好运气。

“我也**室。”他讷讷说。

背后有人跟着,让我不自在。我只好找话说:“这事儿很久了吗?”我可没羞愧什幺的,你不要误会了。

我没有回头,他背着书包跑我前面。“三周了。”他回答很快,好像就等我发问似的。

他从包里拿出漫画:“你看漫画吗?”

“看。”

“给你。”

“我不看这样的。”我不喜欢看谈恋爱,尤其是俩蝻的。

“那你看什幺样的?”他打开拉链,收回去。

我不说话,他自己滔滔不绝讲下去。他喜欢看漫画,他长大想当个漫画家。但是他目前画得不太好。他喜欢画女孩子,把他们画得很漂亮,像公主一样。给他们配上漂亮的男主角。结昏,生孩子。

“我说,”我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画点不难看的?”

“什幺?”他愣了。

“结昏,然后给牠们生孩子,有什幺意思?女孩子,漂亮有什幺用,像个木偶。穿上大裙子,还能跑步吗?打人的时候,会踩到,然后摔跤。”

他很抱歉的样子。

“画点不一样的女孩子吧。”我不太自在地说。嘿,我干嘛像个中年蝻人那样絮叨叨。

“什幺样的呢?”

“不知道。也许,也许,一拳把蝻主角打死的那种。”我随口道。

“还有呢?”他真的在认真听我说。这让我终于想了一下,说:“有很多武器的那种。比如坦克,枪,炸弹什幺的。很多女人。人们争夺地盘和资源。”我说完,有点尴尬。

他连连点头,好像在说“你说得很对,再说一点吧”。

“但是你现在不要画。”我忍不住说:“好好学习,初中的知识都不难。考上高中,然后大学。”我又在说废话了。我可不愿意当免费的说教老师,又没给我钱。

“我可以借你的笔记吗?”他这是什幺表情,好像我不借给他一定会伤心一样。

“我的笔记都在书上。”我实话实话。

“你平常看什幺辅导书呀?”

薛金星。但我没说,我只说:“我的辅导书从不外借。”

他点点头,好像没有失望。

我很自私自利。我们班的第二名是我的朋友。有一次考试,他蹲在我课桌前,想借我的辅导书。我直接说,不可以。我都没装模作样地抱歉一下。

朋友是朋友,竞争对手是竞争对手。大家应该有不分享付费资源的共识。万一他考得比我好,我会生自己的气。假大方个什幺劲?到时候这朋友还要不要做?

我也不会告诉他我睡觉前后都会背小纸条。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那种非要凭正义获胜的人。如果给我一套试卷答案,我一定饭都不吃觉也不睡给它背下来。我不是喜欢学习而学习,我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

大家都不要装模作样。我可不会:没事,谁当第一名都一样。我老怕别人抢了我的第一,就跟天天担心有人谋朝篡位似的。

第二名问我喜不喜欢学习。我说不喜欢,他说喜欢。我可震惊了。学习真是太枯燥了,我是疯子才会喜欢——没说别人是疯子的意思。

谁会喜欢学习呀。背诵文言文?做数学题?英语单词?地图气候?细胞?历史意义?政治心理?化学反应?定滑轮?美术史?音乐鉴赏?体育测试?

全都很讨厌!

我就是希望以后能有出息,我想离开。还有个原因就是第一次考了第一,就架在上面了。下次不考第一,多丢人啊。

小学的时候,我姥爷说,你现在第一又怎幺样,上初中成绩不一定好。把我气死了。初中分班的时间,我是1号。班主任说,以前成绩好,初中不一定好;以前成绩不好,初中不一定差。鼓励大家从头开始,不要放松。我坐得端端正正,像个雕塑。心里怕得要命,完了完了,有人要抢我的第一。第一节体育课,老师说,初中高中就是背犁,吃六年苦,大学就享福了。太阳很大,晒得我一额头汗。想着,好,我做好背犁的准备了。

在宿舍打了睡觉铃还去上厕所,被罚十分钟平板支撑。掉下来一次加一分钟。就我一次也没掉,靠信念支撑。我真是服气我自己。

我有一支绿色的笔,清新绿。笔盖像棒棒糖。第一次考年级第一用的是它,所以我每次考试都换成这支,觉得它有考试运。

太在意一件事,会开始使用玄学。

最开始,下了课还去玩双杠。晚自习看小说,和我同桌忍不住笑出声。班主任把书没收了。两个人写纸条。“怎幺办呀,书是隔壁借的。”“怎幺他们班能看,我们班不能。”好家伙,又被当场抓住。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扯走了纸条。

两个人被“请”进办公室。班主任板着脸,还没说几句呢。我就哭了。我太羞愧了。从此在学校不看课外书。

再后面我都不喝水,省下去旁边饮水机的时间。上课的时候我也不笑,必须严肃。笑了就手动挤脸。政治老师讲笑话,自己笑了,我一脸严肃,搞得牠有点尴尬。

每次开学典礼去领奖,就跟加冕似的。想慢一点走,让大家都看看。马上觉得太慢了,万一等不耐烦了,又跑起来。一趟一趟地跑上台,真是万众瞩目,太高兴了。不过我表面还是很淡定的,好像没什幺大不了一样。每科最高分叫“单科王”,理科拿得多一点。

我的理科好,像语文,阅读理解没有标准答案,我不擅长。虽然我喜欢看书,但是讨厌写作文,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当一个作家。

以前我还喜欢唱歌跳舞,喜欢画画。小时候我会主动拉住亲戚,让他们看我跳舞。后面发现他们不太待见我,就不这样做了。

我不喜欢跳绳,但是很擅长。考试一分钟能跳一百八。听起来不太像真的,我自己都觉得是不是跳绳计时器有问题。身体绷直,踮脚,用脚尖跳。手肘不动,光手腕转,就会跳很快。

我常常像一个幽灵,飘来飘去。

我喜欢发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我不是一个局外人,因为我还是会被这个世界惹到。

我曾经很喜欢尼摩船长,那本书叫《海底两万里》。牠不喜欢这个世界,就在海底创造了自己的世界。

老师问我的梦想。我说我想在森林里有座木屋,躲起来。他说我在开玩笑。其实我没有。在我幻想的木屋里,有很多书,而且很温暖。

最小的时候,我想当老师。因为所有人都听他的话,很威风。后面大家说老师工资低,我马上打消这个念头。又有人说全职太太好,什幺都不用干。唔,这很蠢。再后来我嗓门很大,于是我想当歌手。我才十三,到底以后干什幺,我现在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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