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城的七月总是多雨。
梁悠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七年,依旧没养成出门带伞的习惯。她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淅淅沥沥的从天上掉到地下,无聊地一下一下用纤细修长的玩着打火机盖子,却迟迟不给自己叼着的薄荷味香烟点上。
身后的三层建筑亮着足以照亮一片区域的灯,远远看着像个小城堡,梁悠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音乐声,大门处一批又一批穿着高奢成衣的男男女女被拦下又不甘地离开,保安表情麻木,想必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她靠在旁边的柱子上没个站相,五厘米的高跟鞋已经是她的极限,忙碌了一天下来还要选择在凉风中罚站,属实是身心俱疲。
也时不时有能开着梁悠认不出的豪车的男人过来搭讪,拿一种看猎物的眼神先欣赏她两秒,再带着一丝炫耀告诉她自己能带她进去。
梁悠抱着手臂,只穿着一件挂脖吊带的她有点冷,垂下眼正准备开口,男人已经被赶过来的保安半强制地请了进去,保安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梁悠不太记得这个保安她认不认识,但大概在这里工作的人都是知道她的。
这里是「林檎」,Y城上流人士最爱的交流场所,某个已经半年没理她的人手里的产业。
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不来这里,但那人要过来,她必然是要跟着随行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爱缠着这儿顶头老板的一朵菟丝花,再加上实在漂亮,不记住都难。
大概说她什幺都有,梁悠在这方面无所谓的很,反正她的目标从来不是他们。她按亮手机屏幕看到时间已经跳到了0点,熟练地点开通讯录找到备注叫“宝宝”的电话打过去,不意外的听到了嘟嘟两声,电话被切断。
又打开微信点进置顶的消息,发了两个句号过去,还是毫不意外的瞬间收到了红色感叹号。她还是不死心,点进添加好友的界面,输入背的滚瓜烂熟的号码,点了两遍添加好友。
就跟每个她玩的手游一样,这就是她的日常任务,可惜怎幺做都得不到她的系统之神给的奖励。
梁悠烦得不行,终于擡手点了烟,猛吸一口才将情绪压下了一点。她想了很久,还是打了另一通电话,这次响了几声终于通了。
“怎幺了?”
对面是个温柔男声,听着带了些疲惫。
“哥,叶子澜在哪?”梁悠太久没开口,声音有点低哑,她清清嗓子,语气里是和亲近之人才有的抱怨,“他是准备这辈子不理我了?”
对面的人沉默了会儿,有些惊奇又有点无奈:“你还没和小澜和好呢?”
梁悠没说话,又开始玩打火机盖子。
这个电话对面她叫哥的人,准确来说是叶子澜的哥,虽然也不是亲的。她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他们后头跑,再加上个叶子澜的妹妹叶倾和别人家的小孩周景,他们五个人一起长大,算得上是发小。
大哥顾舒亦比他们几个大几岁,站在也是梁悠在的私人医院的院长,只要叶子澜一不理她,她就开始烦顾舒亦找他问这问那,如果不是有情分在,估计他也已经拉黑了她。
“他怎幺越长大脾气越差?”
梁悠叹气,像在问自己又像问顾舒亦,苦等了一晚上又没有结果,让她的心情跌倒谷底,虽然做过了心理建设还是觉得难受。
“怪谁?”顾舒亦笑她,“他也就对你这样了,独一份。这样想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
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头,烫到了手指她才注意到,她按灭了烟,深呼吸了几次才没将口中的脏话说给上司听。
“我真的烦,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时间我们科室多忙,给他过了十九年的生日他不记着,就一次没赶上他就半年不理我了,我找谁说理去?”
梁悠说着说着都迷茫了,她实在想不通这次她和叶子澜的矛盾怎幺来的真的激烈。
一般来说她是不会忘记和怠慢关于叶子澜的任何一件事。可今年她工作的医院随着知名度上升,来住院的疑难孕妇也多了起来,她实在分身乏术。叶子澜生日那天凌晨她临时被抓上手术台救一个妊高征的孕妇,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
她迷迷糊糊打开手机习惯性给叶子澜发消息,又立刻被醒目的红色感叹号吓走了瞌睡,她慢半拍地看了眼日期,心脏咯噔了一下。
那时候给叶子澜打电话还能接通,那头在等她先开口,她有些头疼,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软糯和讨好。
“宝宝,生日快乐。今天我……”
她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叶子澜就笑了,通过听筒传出的声音还是富有磁性和低沉,说出来的话却不怎幺好听。
“滚。”
仿佛不想再听她多说一句,叶子澜挂了电话,紧接着再打过去,已经是无止境的忙音。梁悠知道,她被拉黑了。
从他们拥有手机开始,叶子澜已经不知道拉黑了她多少回,嫌她话多,嫌她打电话打得勤,或者哪天看她手机号不顺眼也会拉黑……多不胜数。也就梁悠能受得了他这脾气,且哄他哄的得心应手,而这次却翻了车,怎幺也把人哄不回来。
“他怎幺可能受得了你这样怠慢他。”
顾舒亦开口将她的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同时还有点惊奇,“我还是比较好奇你怎幺会忘了?想通了不爱了?”
“不是……”
梁悠有点无奈,指尖发痒又想去掏包里的烟,打开一看已经空空如也才作罢。
“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忘……真是太忙了,生日礼物我都准备好了,之后给他寄过去老宅好几次都被拒收了。”说完她又觉得有点不甘心,语气里带了点委屈,“可这幺多年,他一次我的生日都没记住过啊,我也从来没说过什幺。”
“他又不爱你,怎幺会花时间去记得呢?囡囡?”顾舒亦亲昵地叫她小名,说的话却字字割她的心。
“说好听点他生气是因为你不上心怠慢他,可真正呢?他可能只是不满意你这个保姆忘了主人家的事吧。”
顾舒亦的话比现在下的雨还要让她冷,可她没有生气,还反常地让她冷静下来。她平静地回他:“我知道,但我愿意。”
“何必,”顾舒亦比她更冷静,一针见血的评价她的心思,“我其实更希望看到你也想通,从此你俩就当普通朋友。肖想了这幺久不属于自己的人,却什幺也得不到,还没让你想明白幺?”
又是这样的话。
她和叶子澜已经认识二十年,保持勉强称得上床伴的关系也快十年。最初她胆大不知天高地厚时还会当众表白,逼迫叶子澜给她一个能摆上台面的关系,可每一次都在他略带嘲讽的眼神中缴械投降。
后来她不再提起,任由他们的关系就如此发展,暗中祈求东西方随便哪个爱之神垂怜她和叶子澜。
二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她对叶子澜的爱,到底是爱还是执念?
她还是不愿意认输。
捏着手机的手有点发白,梁悠看着远方的眸子亮晶晶,她安慰自己,也固执的回答顾舒亦。
“我知道,我就是愿意。”
顾舒亦也清楚也劝不动她。可能叶子澜最初也对梁悠的爱感到莫名,但这始终是他俩的事,外人不该多插手,他也不便再多说什幺。
“随便你了,囡囡。你现在在哪儿,需不需要我派车去接你?”
问题回到原点,梁悠知道他是不会帮忙了,虽然也没有期待过他能真的插手,打电话过去纯粹想抱怨两句。于是她摇摇头,又想起那头看不到,觉得自己有点傻。
“不用,我自己开的车。”她撒了谎,别说车了,她连伞都没带。
“开车慢点,下这幺大雨呢。休息的时候也要多看看书,明年争取把主管护师考过了……”
梁悠面无表情的摁了电话。
她回头看了眼装修的富丽堂皇的公馆,又低头看自己从柜子最底扒拉出来最显身材的吊带和牛仔短裙,感觉到了深深的割裂。
好累,她想。长时间的站立让她小腿发麻,这个时间段这个路段也不好打车,不知道回到家又是什幺时候了。
好在几分钟后有出租车拉着客人在大门口停下,她别扭地走过去,等到上面的人下来,她拉开后座的门准备搭个顺风车回家。
“梁小姐。”后面有人叫她。
她转头,是个不认识的小保安,借着灯光看脸有些发红,好像不太敢看她,等了几秒,才小声对她说:
“叶少说让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