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快一点回到家里。
现在街道上的太阳明晃晃的,令人心慌意乱的刺眼苍白总是给她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
她的下半张脸全是血。红色的泉从嘴里流出来,一部分从下巴尖滴落到衬衣上,剩下的大部分沿着脖子灌然而下,浸透了领口,漫到了衣服正中。
姐姐总是说她吃相很不修边幅……她无所谓地擦了擦脸,把血抹得更匀一些。
至少今天姐姐确实没说错。在啃食多汁食物时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打湿衣服。身上这件衬衫因为同样的原因洗了成百上千次,那些暗红暗褐的痕迹早就清理不掉了。
她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把吃剩的那条胳膊从关节处反向折断,塞进内衬塑料袋的书包里。
书包不能弄脏。打架的时候不行,捕猎的时候不行,吃饭的时候不行,装剩饭的时候也不行。
她嗅着空气中的花香往家的方向走。在转角之前那股绵延的清香被一股怪异的腥味截胡。
她挑了挑眉,眷恋般地将花香装满胸膛,转身走进刻在日常中的那条小巷。然后对那些糊了满世界的红,深红,深褐,白色,粉红嗤之以鼻。
有人在这里械斗过。她一脚踢飞地上某只还剩三分之一的手掌,像是在为花香泄愤。她默默地站在巷口,就像是从世界一侧的边缘之门观测下着冷雨的地貌一样。
大规模械斗。创造的风景足够她边走边看。
她从来没有穿鞋的习惯,大地总是给她力量。而现在踩在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上,感觉意外地……
非常好。
她喜欢踏过被太阳煮沸的血液的感受,那种粘稠又带着焦糊味的液体充满了流泻的前生命力,每一次擡脚都带着一场又湿又黏,无趣繁琐到令人窒息的撕扯感——她很喜欢这些词,于是用它们来描述给她带来愉悦的东西。
血充满了灵活的生命力。她想。和现在不小心踩到的脑浆不一样。更确切地说,她踩进了大半个脑子,而这个脑子的主人凭借40%的颅骨缺失把自己的控制中枢慷慨地泼在了大地上,估计还得感谢一柄大口径手枪。
它们带着怪异的腻味和油滑。她在那一谈踩碎的灵智之源中动了动脚趾,看着白质灰质在外力下细碎的混合,看着残存的神经在大块断裂处不甘地拉丝。大脚趾勾到了脑子里的某根血管,于是她顺势把它拉出来,让那根干瘪的紫色软管在马路上瘫软着烤到吱吱冒烟。那条大血管的后半节还藏在豆渣般的脑组织里,就像爬到一半就死了的蛆虫。
她闻了闻地面上蒸腾的青烟。即使空气中全是人体在空气中被分解的浑浊气味。
香,但是她还是喜欢生食。
她接着往后走,一路上留意自己不要踩到胃。这里面的内容物她不是很喜欢。食糜和酸液只应该呆在它们该在的地方,而不是包裹在一层层膜里再随手扔到路边。
幸运的是很少有人这幺做。这条街上的大部分造景都被对方的武器开膛破肚,但它们的大部分器官,无论有没有被割裂成无用的碎块,都选择呆在体内。
其中的某些人看上去就像一包自融的怪异工艺品。它们的胃被完全撕开,胃液里的强酸尽职尽责地溶解了其他器官以及它们的碎片。它们倒卧在街角,墙角,腹部恰到好处地破开,里面是一汪跑着内脏碎片,食糜和粪便的血池。
她踹倒了一个,看着人壳内的液体四溅着流得满地都是。
像是打翻了装着尸水的桶。她想。
姐姐在她小时候总是不屑于跟她一起玩,所以她就跟着多了很多偷窥姐姐的经历。姐姐喜欢把过期的食品装进铁桶里,再加入些什幺让桶里只剩下飘着尸骨的肉水。她以前出于好奇心撕开过姐姐焊死的铁桶,里面哗啦啦涌出来的液体让她为姐姐的小题大做失望透顶。神神秘秘的,但居然只是在处理食物。
家里只有她吃食物,但食物又总是很快地腐化变质,所以好多好多个大铁罐就伴随了她的童年……直到姐姐学会了把尸体残渣倒进排水沟和海里。
姐姐,妈妈。
她总是觉得这两个称呼很有趣,于是会像吮吸指骨一样在脑海里细细反复思考。她们总是不屑于触碰她,但这不妨碍她对她们的爱,不管她们知不知道。
她看着那具尸体里溢出的代谢废物。它们裹着浑浊的粘液和血死在地上,晶亮下是粗糙不堪的纤维裂隙。那些就是粪便,即使和肝胆胃肺脾脏的碎片洒在一起也很好辨认
她转身,踩到一根扁扁的肠子。它位于最显眼的位置,不知道被谁踩过,几乎已经融在柏油马路上了。如果想要把它从地上取起来,那就只能用小铲子深深耕下去。这段肠子飞离了它的主人,未被碾平的那一段痉挛般扭曲,从末端流出棕黑色的腐败液体,很粘,很长,在水晶般的膜下拉丝。
恶心。
她觉得这应该是所有人都会作出的评价。姐姐一直跟她说过她跟别人不太一样,但她从不这幺觉得。在那一段具像化恶心的尽头有东西在吸引着她,促使她跨过那一条堆萎的死脏器,去蹲下身仔细查看。
是一枚眼球。很完整,很漂亮,连接着一大束神经。眼球里面充满了血,眼白是一片扭曲的纯红,没有她自己的眼睛那幺均匀,但比妈妈姐姐那种单调的乳白更好。希望这幺说她们不会生气。
眼球只有有水的时候才会流动着灵气,像现在这种烤的干瘪的样子实在说不上有什幺美感。呆滞,粘手,神经末端应该有的弹性和韧性也被烤的像是柴黑的熏肉,一掰就断下来。
但是还是可以玩的。她伸出手指,对着茫然的瞳孔直接戳下去。捅破玻璃体的感觉很玄妙,就像是手指插入凝露。几滴清亮的液体顺着她的手指滴下来,像是泪水。
她拿手指在眼底挖了挖,挤出来的玻璃体液中便有了纤细的红色血迹和绒毛。指甲间有一股被塞满的奇妙感觉,像是不小心抠进了肥皂……的温和版本。绒毛比肥皂舒服,卡进指甲缝时不会让她抓狂到用头砸墙。上次她的角就是这幺断掉的,于是她就只能慢慢等着,等到下一个满月的夜晚它再长出来。
还不错。
她把手指抽出来,随意地甩了甩。很好玩,她还想再呆一会,但是她要回家了。她能感觉到食物的汁液从书包里渗出来,打湿了她的腰侧。饭没放好,估计已经弄脏作业了。所以她要赶紧回家,在本子上洒满漂白剂——姐姐一直会这幺处理在地上的血,那样一切古怪的蓝制服人(妈妈管她们叫警察同志)就查不出来了。
所以,听姐姐的。这样不会带来麻烦。虽然她不知道为什幺会带来麻烦。
她站起身来,绕开满街的尸体,用带着玻璃液和献血的手推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