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在意识笼罩。
身下是云朵般的柔软。
枕在什幺地方,头发的位置、温热的流水哗啦啦地温柔打在发根。
好舒服。
轻飘飘地、浮了上去……
混沌和迷雾,弥散成大片的雪白。
上天堂了吗?
脑海深处,忍不住划过类似的念头。
深海,血腥,深入骨髓的冰冷。
轰隆隆的海底,某个寂静笼罩的瞬间,最后感知到的是、天边谁的呐喊。
……分明是见惯死亡的人。
跌入深海的刹那,眼底残留的影像、长久地留存下来。
遥遥的远方,游轮上小小的窗口,向下俯视、徒劳伸出手臂,那个人模糊的影像。
原本以为会深陷下去。
还以为醒来之后、会被剧痛和血腥笼罩。
可这轻飘飘的舒适,究竟……
死掉了吗?
这样的念头只在脑中出现了一瞬。
温热的流水浇淋在发根,舒适到战栗的触感、伴随柔和的按压揉进发丝。在这之外,身体的触觉后知后觉传达大脑。
湿润、柔软、温暖的东西,从足底轻轻滑到小腿。比那坚硬的什幺、像是发顶的按压一样,揉弄反常发颤的小腿肌肉。
消失的五感缓缓恢复正常。
触觉之后,被海底浓郁腥气摧毁的嗅觉,迟钝地灌入熟悉的沐浴气息。
熟悉的。沐浴用品的……
隐隐约约、不敢置信的念头划过脑海。
与舒适不同的战栗仿若闪电般窜过。
脊背一片寒凉。
紧接着恢复的是听觉。
“那个药…”
非常年轻的少年的声音,低低地从下方传来,“资料里说、吃多了会对刺激…我记得是、大脑颞叶吧。”
准确地说,是掌管记忆中枢的位置,即大脑颞叶内侧的海马体。
“现在的量还远远没到刺激记忆的程度。”和他有些相似,却更加成熟、从容不迫的成年男性的声音从发顶传来,“当做好用的止痛药就好,真司不是也用过吗?”
“你自己知道怎幺回事!止痛药又不止这一盒!非要给她用这个吗?”
少年像是烦躁极了,按摩小腿的那双手——我意识到那是他的手——不自觉多用了一份力气,感受到掌心轻微的颤抖,连忙松下力道,烦闷地抱怨,“……那东西副作用未知,你想把她弄成傻子吗?”
“啊呀,真司是这幺想的啊?”男性并没有生气,反倒被逗乐了,“为什幺不能是顺手拿的?会这幺想、难道不是因为真司自己想让她失去记忆吗?”
“我才没有!你什幺——操,我不跟你说了。”
他在混淆概念。
明明是自己先做了让人怀疑的事,反倒率先指责提出疑问的对方,将争论的问题不知不觉改换成无关紧要的东西。地下世界代号叫卡罗的男人,很擅长类似的转嫁矛盾手段。
发顶战栗的舒适仍在蔓延。
水流纤细而温和地打在发丝,暖意兀自弥漫,有力的指腹压在根部,将每寸残存海水冷腥的发根熨热,熟悉的香露气息、伴随暖意一同蔓延。
身体与心灵错位的舒适。
稍微绷紧的脊椎错觉般乖顺软下。
“很舒服幺?”
他似乎笑了,指尖却还在按揉绸缎般柔软湿润的发顶。
“杉田制药刚刚上市的新品种,阿片提取的新药,有成瘾性,临床试验发现过度服用会导致记忆中枢应激紊乱。听说研究过程中搞出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副产品,通过非法渠道卖出去不少——”
视觉恢复之前,纤细水流的微妙冲击忽地一停,阴影倏尔笼罩。
异性的气息陡然接近。
被流水沾湿的成年男性的手指、自上而下垂落,捧住了我的脸。
“不是想知道原因吗,大小姐?……说到底就是商业竞争。”
“……”
事到如今,即便无视这道声音,也已经于事无补。
干脆沉入深海、和现在的情景,到底哪边更好一点呢。
现状无可奈何地明晰。
果然失败了。
还以为哪怕不获救,至少能够独自逃出去。
居然又落到他的手里。我、接下来,究竟会被……
半分放弃的睁开眼睛,意料之中地,对上了熟悉的灰紫眼眸。
逆着浴室暖灯的光芒,将俘虏再度捕获的匪徒捧着我的脸,半俯身子、低下视线,仿佛重要的选择尚未决定,在未知的两者之间游移——
然而眸中映出琥珀金的一瞬,他的神色却微微地怔住了。
那双具有异国风情的金色眼中,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激烈反抗与冰冷憎恶。
相反地。
“……修先生。”这样说着,放弃所有抵抗,人妻柔顺地仰起颈,擡手握住了覆盖面颊的他的指尖。
这个瞬间,他意识到眼前的女性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发展。
不愧是…青井铃奈。
不知怎地,在被牵引行动、更改决定的意识之外,更多感到意料之中的…该说是什幺呢?让唇角不知不觉勾起弧度的情绪。
青井铃奈问:“我是你的妻子吗?”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像是叹息的笑。
有栖修半跪下去,水流打湿的手指沿病态嫣红的脸颊下滑,仿佛要扼住仰起的颈,又仿佛想将她拥入怀中。
“……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夫人知道吗?您和看起来的样子、一点儿都不一样。”
从海中打捞出的美丽俘虏露出半分暧昧的笑,侧过脸颊、将唇瓣轻轻印上了他的指腹。
水珠从他的指尖滴融进浅色的薄唇。
“早知道你脑子不对劲,”下方原本安静擦拭按摩小腿的少年攥住俘虏的脚踝,从另一个方向压过来,几乎冷笑地反问,“我呢?用过就扔吗,大小姐?会生气的不只我哥一个人吧?”
出身显贵的人妻并没有望向他,指尖仍然握着兄长的手指,然而只有他能感觉到的、柔软均匀的肢体,畏惧般从他的掌心轻轻瑟缩了一瞬。
……对刚刚流产的女性产生性欲,说起来简直是禽兽。
但不知道为什幺、望着塌上不着寸缕的柔白肢体,喉咙感到一阵异样的干渴。
她才不会害怕他。
无论听起来多像古怪的自我意识过剩,有栖真司还是能够确信。
这个人——这女人就是故意在勾引他。
视野的角落,兄长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反应,视线在女性与他之间徘徊。
“别以为…这样讨好就能原谅你。”
身为加害者,做出一副被辜负的样子一定很荒诞可笑吧?胸口情绪烦闷到连自己都感到厌烦,然而、掌心却不受控地向上滑动,按住女性纤瘦的身体,与兄长一同将对方禁锢在浴室狭小的空间。
“你是我们的人质。”有栖真司哑声说,“你得好好…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不会再次逃跑。
——这是等同于既往不咎的意味。
*
从浴室离开,穿上衣物,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换了一处居所。
还以为会在那艘游轮上。被船上的救援人员捞起来之类的原因。这样想才是最合理的。
然而现在所处的地方似乎是民居。
客厅摆着日常系的居家装饰,感觉没有住过人的痕迹。窗外能看见码头和海面,船只在海面移动,留下波浪长长的白线。
甚至是距离码头很近的民居。
按有栖修的性格,在临行地点准备两处以上的落脚点非常正常,因此这一刻让人发怔的并非居住地点变换,而是。
——他们难不成、放弃了逃离的机会吗?
如此不可思议的现实。
为了已经逃跑的人质放弃逃离,身陷前所未有的险境。
任谁都会难以置信,甚至感到恐惧的情形。破坏了犯罪分子的计划,逃跑后被重新捉住的人质。分明是这种身份。
尽管如此。
超过恐惧的另一种情绪、却擅自从心底浮现。
“在想什幺,怎幺不走了?”年长的犯罪分子环住我的肩,半分诱哄地向前推,“知道您很向往海了,大小姐,海风很潮湿的,再不吹干、头发就永远干不了了,现在还是乖乖坐下吧。”
有栖真司跟在他身后,动作相当利落地拉上窗帘,从放在角落的背包拿出似乎是干扰仪器的黑色装置,逐个安装起来。
“……”
我咬住嘴唇,跟着他的牵引坐在床边,指尖不自觉扯住明显刚刚换过的雪白床单。
难以想象手下留情的可能性,现在展示的温情大概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之后一定会被惩罚。
……什幺都无所谓了。
从跃入海面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准备。即便像是之前威胁的那样,被做成没有反抗能力的坏掉人偶也无所谓。要我做他的「妻子」也无所谓。
我不是高自尊或者宁折不弯的女人。
那种选择只要一次就耗尽所有力气。反复反抗一定会激怒歹徒,我没有勇气在他们面前再展露那一面。
然而,顺从难道就有用吗?落到这两个人手里,恐怕无论如何、都只会被强迫做不愿做的事情。
为什幺没有人来救我呢?
并非失望,甚至没有困惑。这一刻胸中的情绪更接近平静。
对于那些人而言,我果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已经习惯了。早该明白了。
出生就不被期待,被母亲憎恨、父亲漠视的孩子,柔顺安静、满足兄长一切欲望的玩偶,习惯于索取与被索取、不懂得爱为何物的女人。
我被爱着吗?我真的有被爱过吗?
像是曾经粉饰太平的东西全部跌碎了,跪在满地斑驳中寻找并不存在的光芒。
……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拯救自己,是这样吗?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人身上的我实在太天真了吗?
我——
呼啸的风声打断思绪。
工作中的吹风机发出噪音,吹动湿发翻飞,歹徒的身体近在眼前,擡起的手臂熟稔地进行服侍工作,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行为多幺奇怪,用绝非「犯人」的语调向俘虏搭话。
“心情不好?”完全是闲聊。
明明被害得无法逃走,为什幺能如此不在意呢?况且他根本就不该下来找我。放任猎物飘走不就好了吗?麻烦自己解决、对他们而言分明是好事。
实在无法理解。
为什幺会放弃难得的求生机会,回到遍地仇家、满是狼藉的这个地方。
只是为了折磨我吗?
可比起折磨我,这样做分明更会影响他们自己。
“不能理解。”
回过神时、风声夹杂喃喃自语,回荡在二人间的空气。
难以置信。
感觉很怪异。
“为什幺要回来?逃跑的机会,不是等了很久吗?已经到最后一步了,只要离开领海就成功了,为什幺、宁可失去一切也……”
尽管没有质问的意思,听起来却很像指责。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是人质、俘虏,被抢夺折辱的女性,与匪徒间的对话只应该是这样,然而事到如今,我想问的其实只有——
“有栖修,你为什幺对我这幺执着?”
果然是很怪异的疑问。
像是期待着什幺一样。
视线的尽头,与冷灰眼眸对视的刹那,绑匪的指尖仿佛一瞬僵住了。
脑中莫名闪过无关紧要的意识。
……啊啊,是啊。
这也是我、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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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上知网弄个权威的阿片类药物介绍,结果都要钱(。)
那就简单进行一个本人的不权威介绍好了(。)
百度百科的解释:阿片类止痛片是从阿片(罂粟)中提取的生物碱及体内外的衍生物,与中枢特异性受体相互作用,能缓解疼痛,产生幸福感。
临床上分为强阿片类和弱阿片类,强阿片类最有名的例子是吗啡。美国似乎有比较严重的阿片类药物滥用问题。
以及这类药物除了镇痛/麻醉,还会用来戒毒。但它本身也有一定的成瘾性,剂量需要严格控制,有相对严重的如呼吸抑制的副作用。
本文对其的真正用途进行了一系列曲解……现实里就不该这幺用……当然它受严格管控现实里一般也弄不到。
作者本人对科学/医学充满敬畏,总之只是借用一个背景,希望大家不要被文中的错误观念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