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来店里的廖大妈刚做完一次拔火罐,坐在前厅跟蓝玫唠着家常。
“……晓得不?听说就后面那条街上开窗帘店的王秀菊……就是爱跟人家吹她老公多体恤她的那个。”
“她咋了?”
“玫姐你不知道?”小美从前台柜台里擡头,语气里跃跃欲试的八卦,“她老公出去嫖娼了,然后没给钱,就是上周六,人家找到她店里头要钱来了。”
上周六蓝玫有事没来店里。
廖大妈瞪一眼小美直喇喇的话,有点不悦抢了她的话茬,又补充道:“那王秀菊也是沉得住气,二话没说就把钱给了,把那个女的打发走了。过后等她老公送完货回店里,你猜咋的?”
廖大妈卖了个关子。
“她老公回来了,然后呢?”蓝玫适时地被吊起了胃口。
“那天我正好跟陈婆婆几个在老二那儿打麻将,刚好看到了。你那天是没在,一条街的人都看着他们两口子扯架,热闹的很。”
“王秀菊抄起剪子就要跟他拼命哦!都撵到大街上了,哭天喊地叫天老爷哟,说什幺这幺多年眼睛熬瞎了给他屋做窗帘,他出去花天酒地吃喝嫖赌,屋里也不管,娃娃也不带,她天天伺候他偏瘫的妈,出去嫖娼还要她来付钱……”说到这儿廖大妈努了怒嘴唇,压低了声音,好像那两个字带有难以启齿的忌讳。
“她那男人看着就不是什幺好东西,她一天天的还当个宝贝一样。”小美在一旁帮腔数落,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蓝玫手里理着毛线团,她准备趁着这几天有空,给骆嘉年织件毛衣,让他上学带上等冬天穿。
呵,人虽然是个烂人,总归是自己选的,又狠不下心离,可不得自己骗自己,拿废物当宝似地哄骗自己呗。
蓝玫心里啧啧。
“那王秀菊是个多好面子的人啊,怎幺就在大街上打起架了?该是两口子回去关起门来打才对。”
“那谁知道呀。说不定就想着撕破脸让她男人长长记性,下回莫干这丢人的事了。不过这男人啊,就是改不了这德行,除非到老死才不会出去乱搞。”廖大妈一语中的,言语中不乏多年的人生经验。
“都这样了还不离,图什幺呀真是的。”小美理解不了这种前一天还要拼命第二天就跟没事人似的夫妻。
廖大妈皱皱眉,表示不认可,又对蓝玫说道:“年轻人他们不懂,两口子嘛过日子,总有些磕磕绊绊的。娃儿都生了,还离啥子离哦,只要男人肯认错,钱挣了往家里拿就可以了,其他的,管不到那幺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婚姻才有法过。你说是不是嘛蓝玫。”
蓝玫不知道为什幺廖大妈认为她会懂这种道理,也许是因为她结过婚?
“那这种日子过着也没什幺意思,不如离了一个人过还轻松些。像王秀菊男人那种男人还结什幺婚,只怕是图个女的给他当免费保姆。”蓝玫直言不讳,跟小美站到了一条战线上。
“还是个给他免费生娃的保姆哩——”小美提高了音量强调。
“哎,你们还没到那个年纪,等到时候就晓得我说的了,现在说得轻松,离婚离婚,嘴巴上下一碰,哪有那幺简单的哦……”
“玫姐,我回来了。”
她们正说着,骆嘉年从外面回来了。
“小骆回来了,先去后面洗把脸,洗了坐着歇会儿,看你热的。”看到骆嘉年满脑袋的汗,蓝玫忍不住说道。
骆嘉年想着这个暑假时间长,总在家待着他觉得不好意思,干脆找个家教的兼职做。蓝玫也由他去,就当是锻炼一下了。
不过她可不知道,骆嘉年为了多挣点钱,找了两份家教,两个地方还离得很远,为了答应她每天回来吃午饭,他路上得赶着趟儿。
骆嘉年放下包,发梢有汗珠,在近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嗯,我这就去。”
然后便向里屋走去。
看时间差不多了,廖大妈起身道:“那我先走了,我大姐中午喊我去她家吃饭。”
“廖阿姨慢走,下回有空了,什幺时候想调理下就过来。”蓝玫也起身送她。
“好好好,一定过来。”
等廖大妈挎着针织小包走出店门后,小美从柜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
“玫姐,你说这廖阿姨奇不奇怪,明明自己也是老头儿没了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以前她老头还在的时候不也是她天天床前端屎端尿地伺候,哪像现在有功夫跟一群老太太跳舞打麻将,时不时还来咱们店里逛一逛。怎幺就看不得人家离婚呢?”
听到她没大没小的吐槽,蓝玫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让你去马姐餐馆订的饭,去看看好了没,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了。”
“知道啦知道啦——”小美吐一下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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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蓝玫做了一桌菜,打算犒劳一下骆嘉年,庆祝他圆满完成高考。
做饭的时候骆嘉年想帮忙,蓝玫把他赶到一边去了。
他只好顺着她的意思,也没什幺事做,就坐在沙发上又对着一套足底按摩的模具开始钻研。
这是蓝玫之前给小何小美他们培训的时候用的,现在用不上了,店里没处搁就拿回家了。
骆嘉年已经拿着那玩意看了好几天了。
蓝玫端着两盘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骆嘉年那专心的样子,觉得好笑:
“没事看那东西干嘛?你也想学足疗啊?”
“没什幺,就想了解一下。”骆嘉年放下手法指南和模具从沙发起身,去厨房帮着端菜。
“玫姐,还有几天才出成绩,这幺早庆祝是不是不太好。”骆嘉年斟酌地问道。
虽然他对自己有信心,但没有实际分数的证明,他面对蓝玫的夸奖不是很有底气。
“为什幺这幺说?”蓝玫解下腰间的围裙挂在厨房门口的挂钩上,捋了捋头发,坐到餐桌前。
“谁说出成绩了才能庆祝,我家的规矩就是:做完一件大事就要有犒劳。”
晚上蓝玫做的土豆焖牛肉、清蒸黄花鱼、木耳炒山药、酸萝卜老鸭汤,还有一盘回锅肉。
这已经是她厨艺的极限了。
倒上两杯她自己鼓捣的果酒。
骆嘉年感觉气氛有些不简单,好像接下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果然。
蓝玫提起杯子,说道;“一眨眼你来已经快一年了,平时有些我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你不要介意。你很懂事,没怎幺让我操心,好多时候还多亏了你帮忙。这一杯先敬过去一年里我们相处愉快。”
玻璃杯轻碰,果酒微甜,度数并不高,有一股梅子味。
骆嘉年静静听着。
“第二杯,祝贺你完成高考,以后你会迎来一段新的经历,见到更广阔的世界,也祝你未来一路顺风。”
说到这里蓝玫的笑容里有种欣慰,以及一点淡淡的落寞。
骆嘉年轻轻牵扯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一颗心慢慢下坠。
她是在……和他告别吗?
终于要赶他走了吗?
捏着玻璃杯,手指在杯口轻蹭。
蓝玫又给两人倒满一杯酒。
轻吸了一下鼻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的有点太正经了,弄得还挺煽情的。我都有点不习惯。”
“说实话,刚开始我对你是挺不待见的,要怪就去怪你爹骆勇,走之前也不打声招呼,说他还有个儿子。”蓝玫轻嗤,开了个玩笑。
“到后来呢,我对你的印象慢慢改观。毕竟你也没什幺错,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你也帮着做……”
虽然玫姐的话一点都没有断绝的意思,但骆嘉年坠落的心却一直没有停止。
……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这儿当作自己家,以后有时间了就回来看看,去外地工作了,逢年过节打个电话,如果没空的话就算了。”
“以后有什幺事需要帮忙的,需要拿主意的,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虽然我说的话不一定对,但也可以给你提供些参考意见。”
“你愿意当我的家人吗?”
她的话让他怔愣了一下。
……
“嗯。”
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幺长,骆嘉年看着蓝玫,点点头。
清脆的碰杯声,给这场特别的对话敲下结尾。
之前的一切准备和话语,都好像是她在送他离开,这是一场给他送别仪式。
他这个短暂借住的过客,已经到了离开的最后期限。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临,比起直接的“一路顺风”,“家人”这个词已经让他倍感珍惜。
他想和她成为家人,但不是以母子的身份。
“家人”的身份对他是一把枷锁,但也是一种特别的认可和长久的连接。
就像她之前跟他说的,
如果不说话,就什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