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媛媛不像是京城齐家的女儿,容貌勉强称的上秀气,成绩也不是很好,至少在京城这一干名媛圈子里,她的本科学历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也幸亏只是个女儿,嫁的老公好也就算对家族做出了杰出贡献。
老式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儿在长辈面前总是乖巧听话的,齐媛媛跪坐在蒲团上,低垂着头。
堂屋正中央的齐老爷子半睁着一双眼睛,手里摩挲着紫檀木的椅背,声音不怒自威。
“媛媛啊,你看看这几家的孩子,你瞧上了哪一个?咱喜欢哪一个就找哪一个人订婚。”
马上就有人把几张照片和履历一齐递给了齐媛媛。
齐媛媛没有接过去。她粗粗扫了一眼,履历上的男子她认识,三十多岁,李家的大少爷,平日里流连花丛之中,财经板块跟情感板块都轮流上了个遍。
齐媛媛的母亲方澄倒是很满意这个女婿,话里话外给她提了好几次,都被她搪塞过去了。
只是方澄可以任由她找借口推三阻四,但这齐老爷子可不是什幺好忽悠的。
而且齐老爷子话是说的好听,还让她挑人。但事实上这些履历上的人都是齐家经过仔细筛选后,特意挑出的可以给齐家带来有效利益的青年才俊。
政治联姻还是得面子光鲜,至少两个人得看的过眼,能凑合生个继承人。
“媛媛,”齐老爷子半合着的眼睁开,淡淡地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孙女,“这些人,难道你一个都瞧不上?”
齐老爷子坐镇齐家的企业大半辈子,表情把控的一向很合格。别人看不出来,但齐媛媛还是知道的。
齐老爷子这是对她不满了。
“爷爷,不是的。”齐媛媛回道,嗓音轻柔,“孙女心里已经有主意了。”
“哦?说说看,媛媛看上了谁?”齐老爷子奇道,他这孙女性格一向不温不火,最是绵软不过,怎幺会为了一个男人公然忤逆他?齐老爷子在心里冷哼,果然不是从小养大的,未必就有齐家人的心。
“苏家的苏偃。”
齐家与苏家最近有个大项目的合作。苏偃便是苏家那边的牵头人,齐老爷子在心里盘算着。苏偃那小子在苏家里倒是不错,能拿到这个项目也是有手腕的,年龄也不大,二十五岁还没结婚,与自己这孙女也挺适配。
只是,齐老爷子有些迟疑。这个苏偃既然不在可选范围之内,也就说明他并不愿意娶齐媛媛。
他们这种家族,不愿意结婚有好几种解释,可能性最大的一种便是瞧不上眼。
齐媛媛再怎幺说也是他嫡亲的孙女,同苏偃自是门当户对的。只是容貌才情稍差了一些,而苏偃在这上流家族里面,容貌也算是顶级的俊朗帅气,看不上齐媛媛好像也情有可原。
齐媛媛仰着头期冀地看着齐老爷子,齐媛媛刚从学校里毕业,脸还未脱去稚气。她脸又生的圆,眼睛又大,这样看上去好像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女。齐老爷子难得心里柔软了一丝,叹了一口气。
“好孩子,咱们换个人吧。”
其实真要苏偃娶齐媛媛,也是可以的。只要嫁妆包丰厚一点,有足够的好处能让苏偃心动,压根不成问题。
可是齐老爷子不愿。
他舍不得。
齐媛媛的嫁妆是要给婆家的,多拿一份齐家的钱给苏家,老爷子觉得这门买卖很不划算。
齐媛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灰暗。她知道,爷爷这个时候慈祥的语气都是为了能安抚住她。
老爷子不愿意在她的身上投入过多的筹码。
齐媛媛在齐家活了这幺多年,知道这种名门大户看起来光鲜亮丽,但是骨子里却肮脏不堪。特别是婚姻,这是最好的利益互换方式。
自家父母也是不愿搅齐家这潭浑水,或者说是能力不够,他们帮不到她什幺。
齐媛媛也没指望他们帮忙,她咬了咬牙道:“请爷爷给我三天时间,我去约苏偃出来谈一谈。”
“哦?”齐老爷子颇为诧异,“你就这幺喜欢苏家那小子?”
齐老爷子笑的依旧和蔼,但是齐媛媛跪坐在地上,膝盖酸疼,后背也浸出了层层的冷汗。
她就算嫁到了别人家,也还是齐家的人,自然不能很偏心夫家,也要为娘家做打算。而她现在这副非苏偃不嫁的模样,已经隐隐触怒了齐老爷子。
“算了算了,年轻人的事我也就不管了……”老爷子看她答不出来,也没多说什幺。只是摆了摆手让她走,“三天之后如果没谈妥,那就乖乖回来选人。”
“千万别像你那不成器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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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苏偃和齐媛媛并不相熟。但是在齐媛媛的记忆里,苏偃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从天而降。
齐媛媛出生在西北部的一个黄土坡。当初她的爸爸齐正永为了她妈妈方澄,公然违抗了家族的政治联姻,然后齐正永就同方澄一起,被迫‘私奔’来到了她的老家——一个叫‘月亮村’的小村庄。
没过多久,齐媛媛就出生了。但这个孩子出生的时间并不讨喜。
方家穷,方澄又有两个弟弟正在读书,她费劲心思接近齐正永,也是为了嫁入豪门能使自己的娘家有个好日子。谁成想,齐正永为了她不愿意政治联姻,而且还被齐家没收了财产赶出来了?
齐正永是典型的少爷脾气,娇气的要命,也没吃过什幺苦,就会作一手好画。但是在这种山区里面,最不吃香的就是艺术家。
齐老爷子说过,如果生了个男孩,齐家会承认她这个媳妇,齐正永也可以重新回到齐家。
心里有了生儿子的盼头,怀孕那会儿,方澄天天爱吃酸的,酸梅酸萝卜,顿顿不离。
因为这,两夫妻眉开眼笑,扳着手指头数分娩的日子。
谁能想到?方澄肚子里的竟然是个姑娘、是个不带把的女儿!
方澄当时就晕了过去,气晕的。
月亮村里重男轻女的厉害,连带着方澄也有些这样的心思,只有齐正永还算公正,儿子女儿都无所谓。但如果这个女儿使他没法活的潇洒、享受阔少爷的生活,他打心眼里也是厌恶的。
在闹饥荒的大山里,只有方澄的爹妈两个劳动力,方澄在京城里学会了大小姐、贵妇人的派头,好不容易把粗糙的手保养的水嫩葱白,说什幺也不肯再下地干活。家里面又有两个读书的弟弟,和一个不干活又要顿顿吃肉的丈夫,还有一个只会哭哭啼啼、嗷嗷待哺的女儿。没有让齐媛媛饿死,都算是夫妻俩心善。
为了早一点回到京城,方澄母乳也不喂了,天天和齐正永窝在房间里造人。
也许是天命如此,后来的三年里,方澄陆陆续续怀了好几胎,她这几次有先见之明,咬着牙,紧着肉把一件卡地亚的手镯当了,去镇里面的黑医院做了孕检,是个女孩。
想也未想就把胎打了。笑话,一个齐媛媛都够她受的,两个女儿还不得上天啊。
就这样打了几次胎,连黑医院的三无医生都不建议她打胎了,说再打几次可能子宫都打没了!
这下方澄才感到了害怕。她要是生不出男孩,她才不信齐正永会跟着她在月亮村过这种日子。现在齐正永就对她很有一点意见了,上次给他吃窝窝头他还放话说,他顶多再等她一年。
一年生不出男孩就带着她的女儿齐媛媛滚蛋吧。
方澄诚惶诚恐地去床上哀求齐正永。齐正永这个热衷美的艺术家能看上方澄,还不是因为方澄长了一张妖丽的脸,身材也有料的很,凹凸有致的。但是她又很放的开,完全不同于名门小姐的那种冷冰冰的矜持。
但现在这种热情对齐正永无效了。齐正永臭着脸踹了方澄一脚,冷声道,“滚!”
然后想了想越来越气,又忍不住补了几脚,一边骂道:“你是不是偷情了?!怎幺这幺浪!”
齐正永好歹是齐家大户出来的,对脏口有些忌讳,不太敢说,骂了几句没词骂了也就噤了声。
方澄抱头蹲着,拿一双水汪汪的狐狸眼觑着齐正永,神情委屈。
“我哪敢啊,我明明只有你一个……”
这句话不知怎的又惹恼了齐正永,他登时暴躁起来,指着方澄的鼻尖叫骂道。
“你还有脸说!你看看齐媛媛长的像谁!”
他一把打开门,把瑟缩在土炕上偷吃他嫌难吃吐掉的窝窝头的女儿拽进来,卡着齐媛媛的脖子,把她的脸展示给方澄看。
此时的齐媛媛已经四岁多一点,呆呆傻傻的,头发上、脸上沾着尘灰,嘴巴里面还干嚼着枯沫般的窝窝头。
妈妈像要吃人一样的看着她,齐媛媛吓傻了。
她使劲将窝窝头咽下去,弱弱地道:“这个……爸爸不要了的。”
爸爸不要的窝窝头她才敢拿来吃的,齐媛媛很委屈很害怕。
夫妻俩都没理她。
齐正永随便用纸把女儿的脸擦干净。齐媛媛还小,但也可以看出来五官的大致轮廓,她长的不难看,也仅仅只是不难看而已。
但齐正永、方澄夫妻俩颜值都很过关,这就显得齐媛媛的平凡长相很突兀。
明白了齐正永的言外之意,方澄气的大叫一声:“齐正永你这个杀千刀的!竟然怀疑我给你带绿帽子!!!”
她流着泪扑上来要打齐正永,但没下去手。她不敢,打了这尊财神爷,他跑了怎幺办。
“我爸妈长的也不怎幺样,但怎幺生了我?”方澄掉着眼泪解释道,“媛媛可能长的像她外公。”
齐正永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拧着齐媛媛的衣领没有说话。
他还是不信。
专职搞艺术的就是这点不好,比较敏感又善于怀疑人。
刚好当手镯还剩一点钱,方澄忍着不舍拿这笔钱给父女俩做了亲子鉴定。
齐正永看着结果沉默不语。
千真万确,齐媛媛就是他亲女儿!
方澄还没来得及哭诉自己的委屈,就头脑发胀晕了过去。送到医院里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下方澄是不敢打胎了,只能期盼自己怀的是儿子。
真的是儿子!
齐正永乐坏了,赶忙给齐老爷子打电话,得了老爷子的松口,连夜拖家带口回到了京城。
这时候齐媛媛五岁。
她弟弟齐嘉懿自出生就是父母的掌中宝,齐家第三代的小少爷,没吃过苦,受到的教育都是高等教育。
但齐媛媛不一样,五岁已经懂些事了,月亮村的生活带给她的影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她没上过幼稚园,身上也没有名门世家的高贵优雅,反而透着些乡野村气。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吃饭都是抢食护食,像只凶悍的小兽,在小学里老惹人嘲笑,只有一个人没笑话过她。
那人便是苏偃。
这样说或许有些矫情,但在那些无边灰暗的年月里,苏偃是她小心翼翼珍藏在心中可望不可及的一轮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