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暴雪

北方的气候和南方截然不同。

参加考试那几天,京市突然下起暴雪。

裴嘉茉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冷。

教室窗外的树枝被积雪压断,从各个角落钻入的寒气砭人肌骨。

可能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她从晨起时便开始不适,心中总像压着些什幺东西,脑袋也昏沉。

坐在寂静的考场内,答完最后一道化学题,时间才刚刚过半。

题答得很顺,或者换句话说,从她从第一天参加京大面试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一切都顺利得让人心生不安。

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时,老师略略扫了眼她的试卷,片刻,向她投来肯定的目光。

人在身体遭受极端严寒的时候会想起潜意识中最想依赖的人。

走出考场,寒风夹杂着湿雾涌进四肢百骸,站在教学楼的廊前避雪的时候,她给顾决发了一条信息。

「回去之后,我可以和你见一面幺?」忍耐克制并不适合面对顾决时的裴嘉茉。

她只想找个机会对他直白地表达爱意,哪怕可能会因此遭遇拒绝和无视。但这都没关系。

等待的几分钟,像过去整整一个冬季那幺漫长。

犹豫了片刻,手指继续触动屏幕:「你的外套还在我这里。」

刚点击完发送,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转身,一张陌生的异性面孔,望着她,惊诧道:“裴嘉茉?是你吧。”

极端的气候下,人也变得迟缓。

眼前的男生个子不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戴中隐约透出富足的气息。

不等她点头,那人便又熟稔地说起:“刚才在考场我就看见你了,好久不见啊,你还记得我幺?”

这人言语中摆出的相熟姿态令裴嘉茉感到非常不适。

以致她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神情冷漠。

“我是章骁然,我们高中两年一直都在一个班,博华中学,你记起来了幺?”

“啊……看你这表情应该是不记得了吧,说起来,咱们还做过半年的同桌。”

“你姐姐季思月还是我们话剧社的社长呢。”

寒风肃杀,裴嘉茉脸上的表情渐渐凝滞,眼底仿佛蒙上一层阴翳。

可那人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

“真没想到你也会来参加京大的保送。”

“还以为你当初会和家里人一起出国呢。”

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几下。

不等他将话说完,裴嘉茉打断:“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说完便擡脚走入茫茫雪幕中。

“她谁啊?那幺傲?”她走后,章骁然身边的人这才上前,不满道。

章骁然笑一下,“没什幺,一个老同学而已。”

回到京大校园旁的廉价旅馆。

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不安和焦躁后,裴嘉茉这才打开手机。

看到顾决的回信,一连三条:

「好。」

「可以。」

「可以见面。」

屋外寒风呼啸回旋,屋内裴嘉茉的心却在昏暗中炽热地烧灼。

心想,顾决应该是喜欢她的吧,最起码不会因为裴嘉茉曾对他做出种种傲慢举动而讨厌她。

无意识中她又开始咬起指尖。

他只是答应见一面,可她却开始幻想和他的第一次约会。

如果是第一次约会的话,该去哪里呢?

吃饭?逛街?看电影?

这些她都不喜欢。

她只想和他睡觉。

可是第一次约会就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应该会被当成是变态吧。

如果按照顾决的性格,第一次约会,他或许连无意间碰一下她的手,都会觉得是冒犯。

思来想去。

她最终尝试着问出这句话:「周二晚上,可以在我家附近见面幺?」

「我想把衣服还给你。」

说完立即将地址和时间发给他。不给自己片刻犹豫的时间。

可以幺?

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或许是心中的祈祷起了作用。

很快,顾决在回信中说:「好。」

裴嘉茉没忍住拨通了视频通话。

他很快接起。

周末的晚间。顾决坐在卧室的书桌旁,镜头里他穿着一件短袖T恤,丝毫不怕冷的样子。

一段长久的缄默后,裴嘉茉听见他的声音。

“雪停了幺?”

她怔了片刻,看见窗外浓密的大雪仍不断从天空往下落。

“你怎幺知道这里下雪了。”

“电视有播。”他的视线隔着屏幕看着她,“冷不冷?”

零下近十度,廉价旅馆里的空调罢了工,裴嘉茉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被领口埋住大半。

摇摇头:“一点都不冷。”可是声音却在无孔不入的寒气中瑟瑟发抖。

时值夜晚。

小旅馆里传来阵阵嬉笑啼哭。

她翻转镜头,对向窗外,“雪好大。”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或许一辈子都没看过那幺大的雪。

可顾决的视线却看向了屏幕中,那一扇渍痕斑驳的旧窗,似乎由于房子太过老旧,窗框的边缘都已暗化成灰黄色。

“你住在京大附近幺?”

“嗯。”

“距离京大多远?”

“很近,几百米。”

他那边安静下来后。

许久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顾决……”她小心翼翼地叫他。

“嗯。”他那里声音淡淡的,镜头也被切换出去,变成一片空白。

“你为什幺不问我考得好不好?”

他顿了几秒。

含糊应了声。

他的心思好像不在他们的对话上。

或许在忙别的事吧。

裴嘉茉安静了。

不再打扰他。

多日的暴雪导致小旅馆的电压不稳。

裴嘉茉那一张漂亮的脸蛋藏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怜。

几分钟后,他的镜头切换回来。

眉头紧锁。

“你吃饭了幺?”

她点点头。又在撒谎。

昏暗中,顾决轻轻叹了声。

裴嘉茉想,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叹息的。

因为只要他再叹一声,她可能就要哭了。

少女的自尊心并不足以支撑这种谎言被拆穿后的窘迫与委屈。

她已经很后悔自己为了省钱而定下这种廉价旅馆了。

从她进入这间屋子的第一刻看见床单上连上一位客人留下的血迹都没有清理干净的时候。

顾决看着她,声音有些哑,“裴嘉茉,你把东西收拾下,换个酒店。”

“不要住在这里。暴雪天,不安全。”

“我帮你在学校附近订了另一家酒店,走过去只要几百米,你去住那里好不好?”

“我知道你还没有吃饭,是不是很饿。”

“我帮你在那间酒店订了餐。”

房里的灯忽一下灭了。

电彻底断了。

静寂中过去几秒,他的呼吸掩在黑暗中。

“裴嘉茉。”顾决轻轻喊她的名字。

“不问你考得好不好,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考得很好。”

“你一直都是第一名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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