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旅途

“我们要去哪里?”长乐问。

“黑石山。”

长乐虽从未出过皇城,却也知道黑石山位于乌有国西境以西,离帝都至少两千里之遥。

她只在梦中见过这个男子,严格来说他们并不相识,但是她不知道是因为梦中与他发生的种种太过真实,还是为何,她对他有莫名的信任,对这个陌生人全无害怕。她又问道:“以我们的脚程,要走多久呢?”

“一天一夜。”

他自路边摘了一朵蒲公英,将其吹散。奇妙的是,那些小小的种子却并未立刻飘走,而是悬浮在半空中他的面前,仿佛在等他发号施令。长乐难以置信,揉了揉眼睛凑近了看,确实是蒲公英。

她仰头对他道:“你好厉害!”棠看见少女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与好奇,忍不住微微笑了:“雕虫小技尔。”

“你是怎幺做到的呢?”

“凭借意念。”

“意念?那你除此之外,还可以凭意念做什幺?”

棠不语,搂过她的腰,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双唇贴上她的双唇。

长乐此时虽是灵体,对他而言却和有躯体时无异,他能感受到她的温热气息。随着他的贴近,她脑海里陡然出现了一幅幅有声音有画面的记忆——黑石山巅在阳光下泛着幽幽蓝色的冰雪,一个个用灰黑色石头搭建的房子,往来其中的人们对他恭敬行礼,叫他“大祭司”,在梦中出现的那间石室,棠每日把那个长乐曾短暂占据过身体的女子抱到门外的温泉里浸泡,为那具毫无生息的身体擦洗,以及和她在月下的交欢……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思念、哀伤、愉悦,强烈的情绪如滔天巨浪般朝她扑来。

长乐突然感到头疼,伸手推他的胸膛,她神海波动,于是画面瞬间消散了。

他抚摸她的头发,低笑:“凭意念能做的还有很多,你比我更擅此道。”

他话音未落,长乐忽然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晕了一会儿,便看见自己被他抱着坐在一处长满了草一样植物的地方,有风吹过,身下便颠簸起来。棠放下她,对她道:“抓着这些绒毛,扶稳坐好了。”

他管这些草叫做绒毛?!长乐按下心头的震惊,问他:“我们现在在哪儿?”

“在蒲公英的种子上。今夜风雨大作,正好利于我们赶路。”那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缩小的了?长乐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灯,明明都还是一样的大小。她又擡头,看到周围一些参天大树般的植物赫然是路边野草的形状。

棠提醒她:“出发了。”

一阵风吹来,长乐感到自己在飘飘摇摇地乘着蒲公英种子在往前走。她先前已被棠抽走了身为长乐公主时的七情六感,因此她的记忆也稀薄,此时她已完全忘记自己肉身死亡的悲伤,心里全是新鲜与好奇。

她一直擡头看,粗大如石块的雨点落下来,长乐正担心会不会把这颗种子砸落在地,却见雨水如同砸到一个看不见的罩上,瞬间被弹走了。应该是棠用了某种术法,她猜测。

春天的这个夜晚对于蒲公英来说应该不是一个良夜,它载着两位乘客,在风里前行,棠仿佛经验老道的船长,完美地操纵着它御风而行,风大时疾行,风小时徐行,无风时停住,歇了一会儿又被棠用法术催动继续前进。身边拂过巨大的野花,从大如老虎的蟋蟀身边灵活掠过,又漂浮在湍急的河面上,借顺风推动的水流赶路。

离开罩住帝都的那片云和雨,清亮的月亮现出身来,长乐第一次觉得那小如白玉盘的月亮似乎覆在穹庐上,大如天盖。

她和棠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风声。两个人的心思都飘远了。

棠第一次回想起往事。

他想到了一百多年前和青荇以及族人从无妄海逃出时,也是如此乘坐着小小一片叶子,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前行,那时青荇也是如今夜这般坐在他面前,单薄纤细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只不过和今夜不同的是,那时前路未卜,不知何处才是尽头,而操舵的人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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