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范无咎闻言沉默不语,的确,阎荆不同于地府其他鬼修,因为天赋异禀天生便有臻阴之气加身,修炼精进之于他非常迅速,由凡人升为鬼使时,不过二十四岁。

冷酷无情,断尘绝爱,嫉恶如仇又何尝不是表层,论起来,真正的判官对凡人又怎幺只能有冷漠到近乎厌恶的情绪。

可怜恤这种情绪,千年来,就不曾在号称地府修罗的阎荆面上显现过,甚至在九幽地狱监督极刑时见那些剥皮抽筋拔舌的惨烈场面,都不见他皱过一下眉头。

冷酷无情至于如此地步的阎荆如果只是因为爱上那个凡间女子,倒也不至于反过来差点做出那种糊涂事,究竟那女子有何神力……

那幺当年究竟是谁阻住了邪阵现世……

又像是猛地想起什幺,他突然一震,擡眼看向老者,“阎荆历劫后直接消失不见了,那时谢必安告诉我他被封印了,我还觉得奇怪,有天地灵韵所集成的臻阴之气加身,除了天上那位,根本没人能封得了他,除了另外也拥有臻阴之气的人……”

老者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直直走进民宿,来到白阮和阎荆所住的那间房外,感受到两股臻阴之气都在那同一个空间,耸了耸两道白眉,“他们两个感情发展的这幺快?”

点了点头,脸上隐露出欣慰之意,“好……好啊……”

末了才转过头,看着范无咎一脸探寻到底的样子,叹一口气,“那邪阵也是上古时天地自然鸿蒙初开应运而生的,想要破除它,也必得需要同样天地间应运而生臻阴之气才可破除,可以说臻阴之气天生就是为破邪阵而生的……”

“但阴邪对挚善,如此,相生相克,才能破阵。”

“当年黄巢起义,天下大乱,饥荒战乱,甚至于出现父子相杀分尸而吃,乱军俘平民舂其骨肉以做军粮的血腥荒诞事来,而阎荆就是成长于这幺一段时间里。”

“我寻到阎荆时太晚,那时人间处处都是炼狱一般的景象,他是那里为数不多见证了荒诞不经的丑恶现象后依然活下来的人,他的性格便是由此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不但如此,他还欠下一人的缘债。”

“所谓因果轮回,了因结果,生生不息,因为缘债,日后他对半的臻阴之气也注定折给那人,怜恤与臻善也被抵给那人,所以他的臻阴之气其实本身就是不完整的。”

“再多言,便是泄露天机了……”老者带着些顽态,眯了眯眼,在他发问前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摇着头出了民宿。

“您早就知道那女子能唤醒他的怜恤,而就算他不改本性,那女子也会补了他所缺的,替他完成使命,这是他们的宿命,而您利用了这点,故意送阎荆去历劫,是要他碰到那女子,阻止结魂逆命阵现世……”

“这种牺牲,于那女子而言,毫无公平可言!看似是她因为良善而自愿牺牲,其实只要她与阎荆相遇,便会触发这种宿命……”

范无咎冷笑一声,他思虑心智深沉,稍加点拨,便已然弄清前因后果,愤然道。

老者回头冷然看着他,“无咎,不要忘了,你是鬼使,以众生为重才是你该谨记的,牺牲一人便能使众生免受苦难,孰重孰轻,你该有分寸……”

……

阎荆醒来时,本蜷缩在他怀里的人早已不见身影,他立刻下意识翻起身,左右查看,依旧没有寻到少女的身影,焦躁之意隐隐浮于厉眉间,却未察觉,只迅速跳下床,警惕地向四周环视,依然没有找到,

他沉眸低唤着,不知是晨起还是焦急,嗓音带着沙哑急促,“白阮……白阮!”

依旧没有什幺回应。

出了门一路寻找,直到到了村里河边的芦苇荡旁,才看到少女独自曲着膝坐在河边的背影,忙赶上前去,少女似乎也察觉到异动,突然转过头,猛地对上男人眼底焦躁神色,清透的眸闪了闪,却又迅速黯淡,垂下眸,轻轻开口,

“阿荆……”熟悉的称呼就要脱口却突然一怔,愣愣地截住口,低眸笑笑,

“你……怎幺来了?”

阎荆看向她的眼神微变,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来到她身前,看她怏怏不乐的模样,沉下身坐到她身旁,幽深的眸定定望着她。

“昨天的事,是本座的疏忽……不用怕……”说一半却觉得词不达意,皱了皱眉,思索半分,冷硬别扭,“你为何来这里……”

“脸上忧色又是为了何事,是否需要本座帮忙分忧……”可后半句还未脱口,却被少女低声打断,偏头看着他的眼,清亮的眸眼神认真,目光灼灼,

“鬼使会爱上凡人吗?”

“道长会爱上我这般的女子吗?”

恍惚间两道同样清愁拗然目光齐齐向他袭来,

阎荆愣住,清冷的眸坚冰微裂,碎寒清亮,薄唇抿着,脑中听到这种可笑问题,本该冷笑着以嘲讽回答,然而话到嘴边,心脏却剧烈颤动,失控般地抽痛又袭来,

“本座……不知……”

白阮听了,心脏沉闷的钝痛,大脑割裂般拉扯的繁杂记忆不断侵扰,她早分不清自我,混乱又清醒,唐阮还是白阮,都不过过眼云烟,残缺的记忆却只让她独自陷入那种挣扎。

“我以前总会梦到一个女子,她的哀愁她的悸动总是能牵动我同她的情绪沉沦,昨夜又梦到一些零散片段,同过去的梦一起,拼凑成残缺不堪的一个人影,我却忘不掉……”

被迫着向命运做出妥协,眷恋不舍却只能将爱意狠心掩藏,绝望中抵抗不了的亲近厮磨,灰暗无望中生出的悸动,仅有残缺的这些记忆,足够让她再次陷落。

可到底都是错了位隔了份的情感。

“记得起忘不掉的都是我一人的多情罢了……”

阎荆无法回应,眉头紧锁,有什幺呼之欲出的情绪拉扯疯长,欲抓住时大脑深处却猛地刺痛,他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面色苍白痛苦,一手抵着头,擡眼,黝黑的眸波澜不定,有什幺潜藏的情绪激荡,“本座……本座……”

“唐阮……你还记得唐阮吗?”白阮浅笑一声,垂着眸擡起来,眼神颤了一下,细指迅速划过眼下抚到鬓边,似整理鬓发,指尖却沾上冰冷的湿意,其实是将悄悄不经意揩去滑落的泪罢了。

阎荆瞳孔猛的一震,眼前闪过零碎模糊的画面。

一片血光之中,他狼狈地跪在血泊中,怀里紧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他垂着头,脸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眼神,只隐约看得见因为紧咬着牙下颌紧绷到颤抖,身形摇摇欲坠地厉害。

就要撑不住时,一只细白的手吃力地举上来,贴着他的面颊,下一秒一个颤颤的吻安慰般送上来,冰凉湿涩的吻,混合着血腥和咸涩,血腥是女子唇边流下的血,咸涩却是他隐忍不住的泪,绝望不舍的缠绵。

怀里已经明显撑不下去的女子离开他的唇,声音哑然,潸然落泪,却笑着,“阿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要怨恨谁,我不曾后悔过,唯独对你……”

“唐阮……唐阮!”他低唤着,声音撕裂灵魂般痛彻。

还要说些什幺话,却被涌上来越来越多的血腥呛住,强忍住,最终嘴角还是还是涌出触目惊心的血,最后擦去男人脸上湿意,手无力地滑落下去,垂下头,安然阖着的眼在没有擡起来……

模糊的身影散去,可那种痛楚却依旧停留着,要去寻其源头,却像珍贵东西遍寻不见般张皇茫然。

白阮看到他茫然的眼神,已是了然,努力恢复如常,失落地笑笑,起身欲走,“今天不过是我突然任性……鬼使大人不要放在心上……要调查的东西那幺多,我们走吧……”

下一秒,手腕却被他拽住,她一惊,瞥见对方眼里仿佛汹涌的情绪和凶狠的占有之意,还未来及反应,唇却被男人狠狠封住。

这章不会有点绕吧……

关于黄巢起义那用石臼舂人肉做军粮《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都有记载,但从科学角度来说,有夸张的成份,不过咱就是个写小说的,不严谨考据,是按夸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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