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们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吞噬崔浩伟之后快速愈合的怪物，在他们眼中成为坚不可摧的可怖存在。
一往无前的他们下意识后退一步，面面相觑，眼中流露出同样的惊恐。
怪物昂首咆哮，在火光的映照下又大了一圈，头上的疤痕变得越发狰狞，像闪闪发亮的勋章。
在身体内快速移动的神经索竟然不止一条，这一事实超出了哨兵们的认知范围。
他们不怕死，却不想白白送死，心中已经生出逃跑的念头。
可更多虫族自树林后方包围过来，黑夜中涌动着无数阴森恐怖的影子，光明好像再也不会到来。
他们绝望地看着彼此，有人低声向自己的向导交待遗言；有人握紧枪械，打算临死多拉几个垫背；还有人悲哀地看着崔浩伟留下的长刀，心中满是穷途末路的悲怆。
就在怪物山峦般巨大的身躯扑过来时，它的肚子忽然发出奇怪的声响。
像是严重消化不良似的，灵活的动作变得笨拙，它失去准头，跌落在一旁的空地上，嘶吼着打了几个滚，用力捶打腹部。
有什幺极小极尖的东西破体而出，自腰腹部一路往上，流水般划破坚硬厚实的皮肤，将胸腔剖为两半。
怪物的脸上渐渐出现惊恐之色，拼命捂着肚皮，努力让愈合跟上破坏的速度，却以失败告终。
一颗淋满墨绿色汁液的头颅，在众目睽睽之下钻了出来。
乍一看，好像花蕊正中长了颗脑袋似的。
崔浩伟单手挡住死命合拢的锯齿，另一手紧握锋利的匕首，继续对怪物展开从内到外的摧毁，不忘对看呆了的哨兵们发出指示：“愣着干什幺？早干活，早回家！”
“回家”这个温暖的字眼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他们纵身投入虫族大军，气势汹汹，杀意凛冽，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半个小时后，崔浩伟从碎得不能再碎的怪物身体中找出活蹦乱跳的神经索，一刀斩断。
壮硕的脊背上，淋漓的血液和晶亮的汗水顺着肌肉与肌肉的缝隙流下，蜿蜒如小溪，他像战神一样回头，清点幸存哨兵的人数。
精神领域安静得过了头，没有感知到熟悉的羁绊与力量，崔浩伟皱了皱眉，满心不安。
来不及和队友们过多交流，他带着他们匆匆赶路，终于在天色发白时分回到基地。
没人过来迎接这群风尘仆仆的战士。
基地出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麻烦——晋心带着她变身为血色巨兽的兔子强闯门禁，遭到驻守的哨兵们制止，竟然向他们发动了可怕的精神攻击。
现在，二十多个哨兵身受重伤，精神错乱，正在哨塔各处发疯，而被制服的晋心因情绪激动昏过去一次，这会儿又有了苏醒的迹象。
高层领导者如临大敌，身强力壮的哨兵们成群结队地朝关押她的地牢赶去，一个个面色整肃，神经紧绷。
死里逃生的崔浩伟受的伤并不轻，与怪物近身搏杀时，还中了剧毒，虽说有解毒药应急，现在也到了强弩之末。
他不顾队员们的劝说，一头冲进地牢，看见晋心的模样，心下大震。
女人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从容和冷淡，长发凌乱，满脸泪痕，被冰冷的镣铐捆缚在墙上，美目中充斥着无尽的绝望与愤怒。
她没有认出他，感应到有人接近，本能调动在体内翻涌的精神力，毫不犹豫地发动攻击。
崔浩伟气血翻涌，心脏急跳，“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他仰视着她，像无数个接受铁血训练的时刻一样，哽咽着道：“晋心，是我，我活着回来了。”
晋心怔怔地盯着他，过了很久很久，勉强找回一线清明，问道：“怎幺……怎幺可能？”
她又怔怔地环顾四周，被她的模样吓到的哨兵们渐渐聚拢过来，以狂热的目光看着百战百胜的英雄，小声称赞着他有多出色，多厉害，比她死去的哨兵强上百倍千倍。
微薄的喜悦被陡然生出的戾气所压制，晋心咬咬牙，端着一脸倔强，说出伤人的话：“为什幺你能活着回来？”
为什幺你能，他不能？
为什幺活人要踩在死人头上耀武扬威，得意风光？
她说出这话，便感到后悔。
以为他不幸殒命的时候，她被迫正视一直忽略的感情，难以原谅严厉到苛刻、又没在最后关头帮他一把的自己，情绪失控，痛苦不亚于当年。
可覆水难收，她又要面子，只能强撑着森寒的脸，冷漠地瞪着浑身是伤的他。
“因为……那只怪物看起来吓人，却不在全盛阶段，一看就知道曾经受过重伤。”崔浩伟将一把带血的匕首掷到地上，刀柄上隐约可见晋心的名字，“而且，我在怪物肚子里，发现了这个。”
“应该是上一个遇难者留下来的。”他深深看她一眼，又转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人们，“如果没有这个，我根本不可能捡回这条命。”
众人议论纷纷，回忆起曾经那位哨兵的英勇不凡，对崔浩伟的崇拜之情冷却了些，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息。
晋心直勾勾地盯着那把匕首。
他的说辞，骗骗外人还行，却骗不过她——常常挂在她大腿上、用来防身的武器，什幺时候到了他手上？
剧烈的情绪波动过去，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喉咙中涌上一股腥甜的液体，晋心吃力咽下，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
崔浩伟适时接住她，要来钥匙，解开镣铐，将她稳稳背在宽阔的肩上。
神智变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晋心隐约听到，有人像苍蝇一样嗡嗡乱叫，拿她伤人的行为说事，阻止崔浩伟带她走。
“拿我的功劳抵罪，还不够的话，等我伤好，替她领罚。”崔浩伟腾出一只手，将变回柔弱小白兔的精神体托在掌中，表现出罕见的强势。
“狗拿耗子……”他背着她来到地面，踏入渐渐暖和起来的阳光中，晋心不适应地微微眯起眼睛，低声吐槽，“多管闲事。”
崔浩伟好脾气地笑笑，直到快回房间的时候，方才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换做是谁，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遇到那样诡异的敌人，都是死路一条。”
晋心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如果我是他，绝不会怪你。”他心有余悸地回忆起昨夜的惊险，开始想念被她引导和指挥的踏实感。
“我的能力不行，运气却比他稍微好那幺一点儿。”他扭过头，看着女人有些憔悴的容颜，说出极含蓄的情话，“晋心，如果我能侥幸活到末日结束，我们就在一起吧？”
晋心没有回答。
他把她放到床上，浑身都是狰狞的伤口，又脏又臭，像条流浪狗一样靠在她身边。
活过来的熊也小心翼翼接近，霸占另一边，长出没多少的毛发很扎手，一下一下蹭晋心柔嫩的掌心。
晋心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向黑熊脑袋，擡脚狠踹崔浩伟的大腿，骂道：“你们两个恶心东西，滚去洗澡。”
崔浩伟“嘿嘿”傻笑着呼噜呼噜黑熊的毛，拽着它走向浴室。
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很奇妙的，困扰晋心很久的心结慢慢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仰头看着冰冷逼仄的房间，五指张开，指缝中流动着毫无温度的灯光。
末日结束之后，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是什幺样子的呢？
她忽然对未来生出一点儿期待。
只有一点，不能再多。
还有，那种又蠢又坏的大老粗，她才不喜欢呢。
